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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华光郡正是一片晴好天气,一大早天还没亮,孩子们就都从客栈出来了。今天正是入学雏凤书院的日子,大家都兴奋得一夜没睡好,一出门就忙着雇车,要在午时前赶到十几里外的赵公祠,虹鹿车会在祠内等候接他们去书院。
路上百里歌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小麻雀:“你们说,书院会是什么样的?建在山上?还是建在海边?要是建在海边就好了,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听说雏凤书院是凡人绝无法到达的天险之地,想必还有极厉害的仙法加持护卫,我猜,应该在海底或者地下。”
叶烨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
雷修远喃喃:“海底?那不是还没到书院就先淹死了?”
“有仙法加持,应该不用担心这些。”小棒槌插嘴,“我也猜可能在海底。”
他们不厌其烦地猜测着书院的外貌,甚至连教修行的先生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老是少都充满乐趣地讨论着,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未来的一切都那么神秘而充满了美好,他们第一次踏足仙人的境界,即便是一年后进入正式门派,都再没有今天的这种喜悦期盼。
赵公祠很快就到了,奇怪的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小街两旁的墙与人家都被用明黄色的布遮挡了起来,一排排甲胄威武的护卫站在街道两旁,孩子们刚靠近就被用武器拦下来了。
“大胆刁民!此路今日不通,速速滚开!”侍卫们见他们都是衣着破烂的小孩,立即出言驱赶。
“可是我们要去赵公祠,今天是……”百里歌林还没说完,便被粗鲁地打断:“管你们要去哪儿!今日赵公祠有大贵人驾到,别弄脏了这地!快滚!”
这嚣张跋扈的态度立即让小棒槌和百里唱月两个爆脾气怒了,眉头一皱便要发作,叶烨在后面悄悄扯了扯她俩,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雏凤书院新弟子,今日入学,这里有名牌,还请通融放我们过去。”
谁知侍卫们一听“雏凤书院”四字,立即团团围上,为首那个冷笑道:“那等的就是你们!快!把他们都抓起来锁上!区区贱民竟敢与我们王爷同修,有资格进书院的只有英王爷!今日叫你们这些人有来无去!”
说罢一挥手,侍卫们齐齐冲上,手里还有锁链麻绳,估计是早就准备好了,眼看便要将五人困住,忽然平地卷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众人本能地闭眼等待,风声渐止,再睁眼时,那五个小孩已经不见了。
“早就准备了锁链麻绳,肯定早有这种想法了!”百里歌林伏在祠堂墙上,愤怒地低语,“他们想把入学的其他人都抓起来?!”
叶烨沉吟半晌,道:“应该是上面有人指示,你听他说的,有资格进书院的只有他们王爷,想必是皇族想打压其他人的修行路,这种事也不少见。”
“可是入选者说不定有别国的贵族,他们这样做不太好吧?”雷修远问。
叶烨摇头:“一来,这里是越国境内;二来,听闻星正馆的玄山子先生是越国皇族人,有如此厉害的仙人坐镇,越国才能年年扩张领土,如此嚣张跋扈。”
雷修远讶异:“既然玄山子是越国皇族人,为何不直接将那位小王爷收入星正馆门下?”
纪桐周天资上佳,族中又有前辈是厉害的仙人,完全没必要来雏凤书院啊。
“哼,仙家清静无为,平等友善,才不会允许这种事!”百里歌林对仙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叶烨笑了笑:“仙人怎会清净无争,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生老病死才是顺应天道……仙人往往比凡人还要功利心旺盛,欲望极强。至于那位小王爷,这其中的缘由,我们这些外人又怎能猜到?先不说这些,咱们绕前面看看吧。”
众人顺着祠堂的墙匍匐前进,没一会儿便从绕到了后门,前后门果然都有重兵把守,后院里停了一辆虹鹿车,一旁的亭子里,只有黑纱女,纪桐周,兰雅郡主,以及另一个穿明黄长衣的青年男子在,除此之外,偌大的后院居然半个人也没有,看样子其他孩子都被外面的侍卫们赶走了,到现在也没能进来。
“那个是不是皇帝?”小棒槌见那人衣服上绣满龙纹,不由发问。
“啊,应该是越国的皇帝吧。”雷修远点头,孩子们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皇帝正含笑道:“午时已到了,仙人何不启程?”
黑纱女声音冷似寒冰:“人还未齐。”
皇帝道:“想必路上有事耽搁了,不等也罢。”
黑纱女冷笑一声:“那就要问陛下您了。”
皇帝装傻:“仙人此言差矣,朕怎会知道?”
黑纱女起身走出亭外,环视四周,淡道:“陛下虽贵为一国之君,但我仙门内绝无凡间贵贱之分,有的只是实力之差,今日陛下这般大的排场,甚至驱赶他人,如此任性自私,并非善事,还望日后莫要如此。”
她朝天抛出一枚朱红咒符,转瞬间一条张牙舞爪的红龙出现在半空,口中喷着烈焰,绕着祠堂腾飞一圈,霎时间外面火光冲天,惨叫连连。
亭内三人都瞬间变色,皇帝急道:“仙人!此欲何为?!还请手下留情!”
黑纱女没有理他,只是抬头道:“你们,都下来吧。”
呼啦啦,墙上树上屋梁后,各种隐蔽的地方瞬间跳出十几个孩子,估计都是躲避侍卫捉拿的,小棒槌他们也跳进了后院,皇帝的脸都绿了,连声道:“你们……从哪里……来人!来人!”
百里歌林憋了一肚子气,大声道:“别叫啦!你的侍卫听不到的!真过分!书院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拦路捉拿?!”
皇帝陡然闭嘴,他神色阴沉,不善地望着黑纱女:“仙人,华光郡乃越国之境!就算你贵为仙门贵客,但怎能纵火伤人?!”
黑纱女打了个响指,霎时间,火熄,烟散,四周一片寂静,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皇帝脸色又变了,急忙大叫:“来人!来人!”
大门很快被打开,大批侍卫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既无烧伤也无其他伤痕,方才那烈焰浓烟惨叫,好像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噩梦。皇帝终于开始真正的惊慌了,急道:“起驾!离开这里!”
华丽的金色辇车就在门口,皇帝头也不回地扶着侍卫奔出去,纪桐周忍不住追上去叫了声:“皇兄……”
皇帝摇摇头:“朕回去了,一切靠你,莫要让朕失望。”
辇车很快便去远,遮挡街道的黄布也被撤了,孩子们都悄悄舒了口气,叶烨低声道:“骄横奢逸,盲目自大,恃强凌弱……越国要完了,皇族都如此,更何况贵族百官?就算玄山子先生坐镇又如何,仙人亦有仙去的那天,只怕等不到那个小王爷成才便要遭遇覆顶之灾。”
雷修远接口:“就像当年高卢国。”
叶烨脸色微变,片刻后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人都到齐,便依序上了虹鹿车,车上依旧是梨花如海,庭院玲珑,小棒槌刚来到梨花树下,却见黑纱女慢慢迎上来道:“你跟我来。”
找她?会是什么事?小棒槌满心疑惑地随着黑纱女在梨花林中穿梭,过了一座木桥,对面有一方小小庭院,黑纱女抬手轻轻敲门,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十分的尊敬与郑重:“左丘先生,我把那孩子领来了。”
屋内很快响起一个苍老的男声:“进来。”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小棒槌有点紧张,单独叫她过来是做什么?左丘先生又是什么人?
黑纱女将她领进门,屋内竹桌后正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正低头专心看书,头也不抬朝她们招招手:“过来,坐。”
竹椅无声无息地被拉开,小棒槌大气也不敢出,依言坐在了他对面,老人终于将书合上了。
他看上去极老,得有九十来岁了,然而目光极为清澈,双目黑白分明,小棒槌一和他的眼神接触就紧张得心脏乱跳,感觉什么秘密都无法在这双眼之中隐藏似的。
他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体内那个狐妖被他看出来了?她竭力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宁。
左丘先生心中思量也极复杂,他的眼光何其毒辣,小棒槌资质果然不算上乘,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她在林中的诸般表现着实叫人吃惊,林中瘴气根本无法触及她身周,她周围越有数尺的距离,像是一堵墙,将妖气与瘴气完全隔绝,更有趣的是,他可以隐隐感觉到这孩子体内蕴含了极大的灵气。
这是什么缘故?
说起来,白纸上加持的,可是传说中九尾狐妖的妖气,无数仙家高手追杀了许多年也未曾将其赶尽杀绝,最终也只能收获一些妖气,将其封存起来,在庞大的妖力下能够承受住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天资绝佳,书院挑选的永远是真正的天才。
这小姑娘资质普通,却可以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莫非她是什么千年难见的特殊体质?还是说,身上装了什么厉害的法宝?
他细细打量她,忽然发觉她手腕上套着一串辟邪香珠,眼熟的很,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无月廷东阳真人的随身之物,莫非是东阳真人给她的?难道是这辟邪珠护着她?
左丘先生忽然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手上的珠子很眼熟,能给我看看么?”
是说东阳真人送她的辟邪珠?小棒槌顺从地褪下辟邪珠放在他掌心,他细细摩挲珠子,又不说话了。
“点香。”他忽然吩咐一旁的黑纱女。
黑纱女立即在香炉中点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香,青烟散开,一股怪味,小棒槌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左丘先生静静看着她,又道:“不喜欢这支香的味道?”
“还好。”小棒槌摸不透他们搞什么,只能随机应变。
“这是瘴气香。”左丘先生将辟邪珠放在一旁,又朝她笑笑,“用妖物的皮毛骨髓鞣制而成,二选的时候林中弥漫的瘴气就是出自它。”
……所以?小棒槌还是搞不懂,他要说什么?
“依我看,让瘴气四处避让的,不是这串辟邪珠。”左丘先生笑吟吟地看着她,“而是你自己。你从小到大没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没有被蚊虫叮咬过?没有遇过野兽?”
小棒槌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他一说她才发觉,好像确实是这样,师父身上经常生臭虫跳蚤,唯独她,从来没有蚊虫光顾,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比师父爱干净的缘故。
她屏息等待左丘先生再多说点关于她特殊体质的事,可他又开始沉默不语了。
过得片刻,他忽然道:“你的名牌呢?拿出来吧。”
小棒槌把名牌递给他,左丘先生见到上面毛笔写的“小棒槌”三字,又笑了。
“你是孤儿,被你师父养大的,对么?”
她点了点头,将师父从河上把自己抱来的事和他突然离开的事说了一遍。
“小棒槌这名字便留给你做个小名儿吧,人还是要正正经经取个姓名的。你既为女子,又是被师父养大,养下有女,为姜。你师父在天初亮之际于河中望见你,天初亮为黎明,你可叫姜黎。但姜黎者,将离也,不吉利,你既希望能找到师父,便不可将离。非者,违也。小棒槌,从今天开始,你姓姜,名黎非。”
左丘先生半文半白说完老长一串话,将名牌放手中,掌心轻轻一拂,小棒槌三字顿时不见,名牌正面用篆体整齐地刻着她的新名字:姜黎非。
他将完整的名牌递给她,小棒槌只觉恍然如梦,用手轻轻抚摸姜黎非三字,她有名字了?这么一串半文半白她好多听不懂的话之后,名字就有了?
黑纱女见她半天没反应,便轻轻碰了她一下:“左丘先生替你取了名字,应当要谢他。”
小棒槌喃喃道:“可是我……小棒槌……我师父……”
她总觉得有了新名字,仿佛就要抛弃小棒槌这个名字似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要忘掉师父,她有些难受,还有些不适应。
左丘先生笑着把辟邪珠戴回她腕上,温言道:“姜黎非就是小棒槌,小棒槌就是姜黎非,你师父既然给你取了小名儿,我也可算你半个师父,便替你取个大名儿,以后你师父知道了,也会开心。”
她想了想,默默点头,恭敬地给他鞠躬,朗声道:“多谢左丘先生为我取名。”
左丘先生哈哈一笑,身体忽然化作一股白烟散开,消失处多出根新鲜青竹,小棒槌微微一惊,黑纱女解释道:“左丘先生并非亲临,乃是借了青竹之体现身,他老人家是回去了。”
原来如此,小棒槌、不,现在应该叫姜黎非了,姜黎非抬起头,十岁的这一天,她终于有了正式的姓与名,那个曾经如小乞丐般的小棒槌,永远成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