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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益州城的城门早关了。杨静渊打算去老管家家里借宿。听着屋里压抑的哭声,他没有马上离开。
他靠着墙根坐着,那幅锦帕摊开放在膝头。抚摸着锦帕上的绣花,指腹感觉着绣纹的凹凸质感,他仿佛看见季英英飞针走线的模样。
不知道坐了多久,屋里的哭声慢慢减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
睡着了?
杨静渊站了起来。他犹豫了下,轻轻将窗户推开了条缝隙。果然,季英英坐在木地板上,靠着矮几睡着了。
黑漆似的长发像轻纱一样覆在她身上,小脸苍白憔悴。
他想离开,又有些不舍。愣愣地看了她好一阵,秋风带来阵阵寒意,衣裳沾上了一层轻霜。杨静渊推开了窗,轻轻跃了进去。
心卟咚跳得急促起来。他伸出手,又缩了回来。生怕将她惊醒了。他蹑手蹑脚走到榻边,抱起了被子,小心搭在了她身上。她的脚露在外面,被褐色的地板与墨绿绸面的被子一衬,白得眩目。浑身的血都直冲着脑门涌来,他的脸瞬间红得透了。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盖在了她的脚上。掌心像触着一枚玉,冰凉沁人。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大概是脚上传来的热意让季英英感觉舒服,她微微扭动了下身体,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一双脚都伸向杨静渊的手。
杨静渊半蹲在她面前,听到她的呼吸又变得均匀绵长。他握着她的脚放进了被子里,转身迅速离开。合上窗户后,他滑坐在墙根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用力按着自己的胸,砰砰急跳的心仿佛要蹦了出来。他把头靠在石墙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晨,季英英听到敲门声。
“娘子,起身了吗?奴婢端了热水来。”
是湘儿啊?“进来!”季英英嘟囔着回了,把脸在被子里蹭了蹭。
湘儿把木盆放在地上,推了推门:“娘子,门栓着。”
哦,我昨晚栓了门。季英英想起来了,她打了个呵欠,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睡在木板地上。她坐起身,墨绿的绸被从身上滑落。季英英赤着脚跑去开了门。
“娘子,你赤着脚会着凉,回榻上坐着吧,奴婢服侍你净面。”湘儿说着,将水盆端到了木架上搁着,转身看到被子堆在地上,上前抱了起来,“娘子怎么把被子都踢到了地上。”
她没有听到季英英回答,转身一看,季英英正呆呆地站在门口:“娘子,怎么了?”
季英英回过神,走到榻前坐下:“没什么。”
湘儿去拧了把热布巾递给她。热热的帕子盖在脸上,季英英仍在想,难道昨晚上是自己从榻上把被子拉身上盖着的?她为什么不直接扑倒在榻上睡啊?也许是当时睡得迷糊了吧?
湘儿握着她的脚给她穿鞋,埋怨道:“都秋天了,娘子可不能再赤着脚踩地上。寒从脚起,最容易受凉了。”
季英英猛地抽回了脚。脸上的帕子掉了下来。她瞪着拿着一只鞋不知所措的湘儿,扯了个笑容出来:“有点痒……”
她拿过鞋自己穿上,突然看到柜子下面露出信封的一角。昨晚的事全涌进了脑子里。究竟是什么事这样急,让杨静渊半夜送信?她又想起那块锦帕,快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探着头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定是又被杨静渊捡走了。
昨晚听杨静渊一说,季英英马上明白赵修缘点亮满楼灯火的用意。
赵修缘定以为自己出卖他了。他那样骄傲的人。被人质疑织的斗锦是依靠她的技艺,他宁肯不要锦王。他却偏偏点了满楼的灯。
不是像从前那样,传递情意。
他在愤怒,他想让她看到他的愤怒。
如果她站在院子里,她一定能看到赵修缘愤怒地望着自己。
锦帕意外落在杨静渊手里。他是杨家人。她没办法向赵修缘解释。再解释,杨家人也知道那方和斗锦图案一模一样的锦帕。
“娘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杨静渊信里是想解释这件事吧?季英英弯腰捡起了信,将它放进了妆奁里。她拿定了主意。如果杨家有人拿这方锦帕质疑赵修缘的技艺,她就说是看到了赵家的斗锦,这才模仿学着绣的。
梳洗停当,她带着绫儿去了正院。
杨静渊回到家已经快正午了。刚到家门,香油就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急吼吼地说道:“郎君,你去哪儿了?赶紧进去吧,太太等你一晚上了。”
“知道了。”他跳下马,将缰绳扔给门房,带着香油往正院走,“知道太太寻我是什么事?”
香油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昨儿您和赵家郎君争执,四郎君向太太告了黑状。晚宴后你不知去向,太太就一直追问您去哪儿了。小的说你和桑郎君饮酒去了。”
“机灵!”杨静渊赞了香油一声,“去告诉桑十四,别说漏了嘴,快去。”
香油应了,转身出府去了。
一进门,杨静渊就看到圆桌上摆了早饭。杨石氏刚坐下。他吸了吸鼻子,肚子饿得咕咕叫:“给母亲请安。好香!”
杨石氏堆了满脸笑嗔道:“又跑哪儿野去了?一晚上不回府,也不嘱人报个信。快坐下陪母亲用饭。吩咐厨房,再煮盆肉臊汤饼来。”
杨静渊也不推辞,掀袍坐下。昨晚散花宴他饮了几杯酒,一早赶着进城,也没用早饭。吃得甚是香甜。
“吃得香,长得壮。”杨石氏用了一碗小米粥,两个口蘑馒头就停了下来,笑咪咪地看着杨静渊将一大盆汤饼吃完。
等漱了口,端上新泡的蒙顶甘露。杨静渊这才问道:“听香油说,母亲着急找我?”
杨石氏比了个手势,身边侍侯的丫头婆子蹑手蹑脚全退了下去。杨静渊这才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母亲,昨天父亲训诫过,儿子该忍着,不该寻赵二郎晦气。”杨静渊以为是这事,抢先告了错,“二哥劝着,最终也没闹腾起来。您别听四郎瞎说。”
“母亲知道你是好孩子。”杨石氏慈爱地说道,眼里升起一丝唏嘘,“杨家保了二十几年的锦王,被赵家夺走了。就像往杨家脸上扇了一巴掌啊。杨家人心里都不痛快。你大哥在外绷着笑脸,回来呀,自己跑到祠堂跪了一宵,谁都劝不住。”
杨静渊蹭地站了起来:“大哥还跪在祠堂里?我去劝他回来。”
“已经被你爹赶回房去了。这益州城织锦人家多如牛毛。杨家能保持二十几年得胜,已经是异数。高手倍出,技不如人,也没有霸着锦王不给的道理。”杨石氏笑着让他坐了,语气和缓,“听四郎说,你与赵二郎莫名其妙就起了争执。你也没说什么,他就跳起来想要发作。听你二哥说,什么你的他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场没有打起来的小争执,值得嫡母这样细细询问?杨静渊敏感地察觉到异样,胸口的那块锦帕又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