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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席后,傅明珠和秦王留了下来。
明华堂的偏厅里,宜阳大长公主坐在上首,脸上收起了笑,显得有些阴霾。再看傅淳,也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傅明珠不确定接下来的事秦王或者连带她需不需要避嫌,试探着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殿下方才又喝了酒。”如果这件事她可以听,秦王就可以借口去厢房醒酒,若是两个都不能听,估计阿婆会让他们回家。
宜阳大长公主已经从儿子那里知道苏家人是什么德行,越发的心疼苏静姝,想要给她留些颜面,听出傅明珠的试探,宜阳大长公主露出笑容点点头,“既如此,你和秦王就回府吧,免得天色晚了不好走。”
“阿婆说的是,”傅明珠笑得开朗,并没有因为宜阳大长公主保留的态度而不开心,从令如流地和秦王起身告辞。只是有些遗憾不知发生了何事,似乎源于一张拜帖。傅明珠期盼地看看她阿耶。
自家女儿打的什么主意,傅淳如何不知,微微对她一点头。
阿耶答应过后会告诉她啦。傅明珠心中雀跃,也不遗憾没能围观现场了。
“平安,你去送送秦王和你妹妹。”宜阳大长公主转眼看见神色茫然在发呆的傅明璋,觉得也不宜让她这个傻乎乎的孙子知道,就给他分派了任务,“秦王喝了酒,好生送他们回府。”
连傅明璋都不能旁观的事,会是什么事呢?秦王知机地笑道,“谢阿婆关怀,我确实有些不胜酒力了,”又同傅明璋道,“待会要劳烦你了”
“无妨,”傅明璋无知无觉笑得阳光灿烂,握拳道,“再多两个殿下都没问题。”
呵呵,傅明珠配合地笑笑,兄妹两个倒也给室内凝重的气氛添了几分活跃。
不过看到儿子还是这么没心眼儿,卢氏皱了眉,她已经从傅淳那里知道是苏家人来了,并且十分不堪,儿子这么没个正型,无怪婆母不肯让儿子亲眼看到苏家的事了,看来婆母是放弃了将苏静姝与儿子作配的打算了。
这样也好,她看了这许久,苏静姝确实不适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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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适合直接旁观的人走了以后,傅淳就吩咐将苏家人带上来。
从接下拜帖,到绑人关人都是老李一手安排的,这时老李亲自压着苏家三口人到了明华堂外,方给三人松了绑。
绑人对行伍出身的老李来讲是老本行了,保证了既限制行动,又不会把人绑坏了。
是以一松绑,苏家那老太太就生龙活虎地拔了堵在嘴里的破布巾子,呸地吐出一口浓痰,破口大骂,“你这活该口舌生疮,屁股流脓的老狗奴,知不知道老身是谁,等见了亲家,有你的好受!何物等流,逐去做个田舍奴,日日猪狗为伴……
老太太中气十足,骂声响亮,一长串叫骂下来花样百出,居然都不重样的。听得过往侍女都瞠目结舌,她们见惯了有礼的客人,竟没见过如此粗鄙的人!
穿着藏青色道士布袍,一副居家修士装扮的中年男子就显得文雅多了,在老母的叫骂声中,连连歉意地向老李拱手,“在下姑母年长,烦请您多多担待。”
他长了一张好脸,道起歉来也似模似样,看着真诚极了。
人精的老李一扯嘴角,虚与委蛇道“无妨”。如果真个有心,倒是拉一拉那老太婆啊,自打当了魏国公府门房管事,见多了卑躬屈膝的,被人指着鼻子骂倒是头一回。
这个管事穿的看似寻常布袍,其实做工上乘,腰间配了一块鲤鱼玉佩,看质地,价值不菲。不愧是长安豪门,苏建安心里转着念头,若是顺利攀上,何愁没有荣华富贵?听老姑母骂够了,苏建安连忙给苏长柏使了个眼色。
苏长柏就扶住苏老太太,温声劝道,“姑婆,这就要见到妹妹了,您且歇口气罢。”
原来当初杨氏夫妇给爱女挑的苏家虽没有公婆,却有个自梳不嫁守节,并且幸苦养大了苏建安的姑母。苏老太太当年是节女,人人提起来都要赞一句的,杨氏夫妇看重苏建安,也有苏老太太这个节女的加分项。
哪知后来苏老太太年纪越长就越古怪,在杨氏夫妇去后,没少折腾苏静姝生母,到如今更是人憎狗嫌了。只有苏建安,到真是个孝子,多年不变,纵容得苏老太太越发张狂。
苏老太太很给心爱的侄孙子苏长柏面子,当即就住了口,却还小声抱怨道,“你妹妹也是不省心的,害得咱们找她,还得罪了贵人,哪知她进了福贵窝,自个逍遥了,倒忘了生养之恩。”
苏老太太想着一路走来所见的锦堆绣砌、雕梁画栋,越发不忿,真是个白眼狼,竟然不接了她来享福。全然不想想自家为何要找苏静姝,还不是为了送她做妾。
诶,怎么当着傅家下人的面说这个,苏建安和苏长柏一齐看老李,见老李低头垂眸似乎没听见老太太的小声嘀咕,两人俱都松了一口气,哪知老李耳力过人,俱都听得真真的。
虽然自小受尽了苏老太太的宠爱,多了许多书,自诩才子的苏长柏却很瞧不起苏老太太的粗鄙,见她如此,怕她等会言语不当,惹怒了据说很疼爱苏静姝的宜阳大长公主,连忙轻声哄劝,“祖母,待会见了大长公主您可不能这么说,听说大长公主甚是维护妹妹。”
听侄孙重点提的公主二字,苏老太太有些心虚,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苏家想要讨好,送苏静姝做妾的金陵府尹。方才之所以敢破口大骂不过仗着自己是公主亲家罢了,真要在公主面前摆谱,她还没这个胆儿,顿时焉了。
等到进了明华堂偏厅,一见居中而坐,雍容端丽,不怒自威的宜阳大长公主,苏老太太的嘴巴就更老实了,不过一双势利眼还是忍不住乱飘。
这就是女儿嫁的人么?宜阳大长公主没兴趣看那形容不堪的老妇,目光落在苏建安身上,见他面白无须,眉清目秀,倒真是个好人模样,哪知其实人面兽心呢?
头回见到这么多贵人,苏建安兴奋得发抖,努力克制住了,自报家门,言道自家是来寻女的。
“怕是你家认错了,”宜阳大长公主淡淡道。她肯见这家人只是想瞧瞧女儿嫁了个什么样的夫婿罢了,并不想认。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这家人好看。
“大长公主容禀,小女名静姝,今年十五,身边有个老仆金媪,”苏建安生怕宜阳大长公主不肯承认,忙将苏静姝体貌特征一一说了。
宜阳大长公主不为所动,凤眸低垂,淡漠道,“冒认可是死罪。”
看来宜阳大长公主是铁了心不肯认啊,苏建安额头见汗,又恳求道,“还请大长公主怜悯我等千里迢迢到长安寻女,请丹阳县主出来一见便知。”
“县主尊贵,如何是你等说见就见的,”蓉娘知道宜阳大长公主心意,呵斥道。
刚刚还威风八面骂人的苏老太太此时安静得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看那个打扮得虽然不是富丽堂皇,却比府尹夫人还威风的妇人呵斥心爱的侄子,还以为她就是魏国夫人,更不敢张狂。
只得拿出实力演技来卖起可怜,抹着泪哭道,“我可怜的媳妇啊,临去前还念念不忘挂着侄孙女,哪知到了入葬,侄孙女也不来送她最后一程。”
“你说什么?”宜阳大长公主惊问。女儿要在寺中停灵四年,宜阳大长公主是知道的,据说是请了风水先生算过,苏静姝告诉她后,她已经令人在自己的公主陵选址建坟,只等着五月去金陵扶棺,就怕去早了惊动了不好。
听苏老太太这口气,显然苏家是把女儿的棺材当作了要挟的资本了。
苏老太太暗暗得意,唱作俱佳哭道,“我这侄子是个痴情的,一直舍不得我那苦命的侄媳妇下葬,若不是金陵有名的风水先生说了若今年再不下葬,恐侄媳来世受苦,我这痴心的侄子还舍不得呢。只是侄媳去前一直放心不下我家静姝,不找到静姝,恐怕难以入土为安呐。”
暂且平心忍气,宜阳大长公主又问,“你侄媳棺椁何在?”
“因要寻我那失踪的侄孙女,我等就把侄媳棺材接出寺来,藏在一可靠之处。”苏老太太恭敬地低着头回答。
恁地无耻!宜阳大长公主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气得心口疼,但是女儿尸骨被人拿捏住了,由不得她不暂且服软,然到底是意难平,宜阳大长公主沉着脸闭口不言。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卢氏来解围,“既如此,让静姝见见也好,万一不是冒名顶替呢?”
宜阳大长公主闭上眼,默认了。
蓉娘就去把苏静姝请出来。目的达到,苏老太太用袖子擦脸,隐秘地勾起一个笑,若不是她出的主意好,恐怕这个公主不肯承认呢。
苏静姝躲在后堂,已把苏家人嘴脸看清楚,觉得羞愧无比,又一次暗恨自己为何有那样一个父亲,只觉脚步似有千斤重。
“娘子,”蓉娘扶住苏静姝的手臂,温声宽慰她,“万事有公主在呢。”
然而她毕竟不是公主真的外孙女啊。苏静姝勉强一笑,在蓉娘的帮扶下走了出去。
一露面就被身手矫捷的苏老太太抱住了,哭声震天地喊道,“这就是我的好侄孙女静姝啊!你可知姑婆找你找得好苦哇!”
那苏建安也欣慰抹泪,俊眼含情地望着这感人的一幕,转身对宜阳大长公主纳头拜倒,“多谢长公主成全,让小人找到了失踪的爱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若不是听了姑母的主意将棺材藏好,宜阳大长公主定然要赖掉了。
苏长柏跟着他父亲跪下磕头,对宜阳大长公主感激不迭,仿佛刚才宜阳大长公主冰冷的态度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边苏老太太强拖硬拽地把苏静姝拖过来,对宜阳大长公主道,“原来是亲家把静姝接回来了。”
一双皱巴巴的手摸摸苏静姝娇嫩的脸蛋,啧啧夸道,“亲家府上就是养人,我们静姝越发美貌了呢,长得更像她母亲了!”
又泼辣地对苏建安道,“建安呐,还不拜见你岳母大人!”
苏建安很听话立马磕头,口称岳母,把宜阳大长公主气得掐断了一个指甲。
能够在市井中摸爬滚打把苏建安带大的女人不是简单的,欺软怕硬,又会见竿子往上爬,嘚啵嘚啵就让苏建安把亲戚认了一个遍。
简直是无耻之极,宜阳大长公主、卢氏还有傅明瑜就没见过这种人!一时都有些哑然。
还是傅淳给力,为了妹妹的棺椁暂时不能翻脸,一些小利息还是可以讨的,笑着对苏建安道,“苏静姝为何失踪,想来你是知道的,不知那个毒妇何在?”
这……苏建安与那陈氏正是感情好的时候,举家入长安,陈氏也来了的。
苏老太太一看苏建安犹豫,顿时急了,一拍大腿道,“那个毒妇,我早叫建安休了!”又感叹道,“若是早些知道她恶毒,静姝也不必吃苦了。”
傅淳似笑非笑,只望着苏建安。
在富贵面前,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呢,苏建安一咬牙点头道,“陈氏已经被我休了。”
苏静姝听了,心中冷笑,当初他也是这般舍弃了自己的母亲吧。对那个所谓的祖父也恨了起来,明明有能力阻止,却为何让母亲嫁给这么一个人作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