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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城风气最乱,也是混混儿最多的地方,就在外滩的十里街。
十里街顾名思义有十条街道,是整座城市最臭名昭著乌烟瘴气所在,民房建筑老掉牙,有的连顶篷都没了,干稻草铺在屋顶遮挡风雪,遇到暴雨天积水渗不到井盖里,臭水乌央乌央泛上来,连城市抢险都懒得踏入进去,任由自生自灭。
上头对此无比头疼,可想要肃清却像痴人说梦,每座城市都有这样的诟病和毒瘤,铲除的过程难上加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还是收效甚微,堪称黑暗的无底洞。
十里街属于磐虎堂之外其他组织的地盘,半只脚踩在了地下势力边缘,这也是上面几乎放弃的关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些组织是有说法的。黑不侵入白,不给白找麻烦,白也不能兀自端黑的窝,相互尊重才能城市和平,不然真干起来了,白这边也没多大把握赢得漂亮,反而引发巨大恐慌,折损精兵良将。
何况这世上根深蒂固的群体,哪有那么容易斩根儿呢。
十里街据说是孟三爷的,就那个三起三落靠赌场发家,又在赌场栽跟头赔得倾家荡产,养小鬼东山再起的传奇人物。
在滨城孟三爷的知名度连周逸辞都比不上,他特别高调张扬,活着就为了让人捧,没人捧着他,他活得没劲。
孟三爷和周逸辞早前交情不错,人前面子上比较亲厚,私下里也能说得过去,孟三爷仗义,只是非常贪婪,恨不得垄断整个滨城的赌局,包括庞大的省,他都想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去。可以这么说,明面他不和磐虎堂的争,背地里丝毫不安分。
周逸辞也有赌场,依附在江北之下,利润说得过去,他不指这个赚钱,就为了玩票,在同领域插一杠,方面都涉猎些,有人好办事。
他之前没有全盘进军赌界的念头,主要还是在市场经商分这口生意上的羹,才能和孟三爷这样的贪吃蛇相安无事。不过我跟他这一年多没怎么听说他们还接触,可能是利益触礁一拍两散了。
其实这么多年周逸辞平步青云并不只是依靠白家,最初他娶了白玮倾,难听话不少,甚至有人戳点他吃软饭,飞黄腾达了把老婆一脚蹬,葬礼上面儿都没露,凉薄无情到了极点。
他自己没否认过借助了岳丈家的势力,可说句公道话,白宏武在仕途的确有门道,可天大的门道,一滩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周逸辞的本事远胜过白家给予的扶持,白宏武只是他起步的阶梯,是他通往权势大门的铺路砖,换做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得如此强大。
而他也没亏待白宏武,我早听吴助理念叨过,白家起初在权政方面颇有地位,可手里头没钱,为周逸辞商场上开绿灯,伸手要数都能吓死人,几年间吃得胃口越来越大,资产早已数千万,白宏武一年那点俸禄,倘若不搜刮女婿想攒到几千万,只能做春秋大梦了。
这几年滨城不好混,太多股势力如雨后春笋冒头出来,开场所的,办公司的,混江湖的,谁都有点根基人脉,不是瞎子摸鱼,在这样优胜劣汰残酷麻木的激烈竞争下,大买卖倒闭的不计其数,小生意一夜暴富的也数不胜数,而周逸辞的成功与牢固和他为人处事有莫大关联。
他从往上流攀爬时就深知官商地下三者的牵连和依靠,不到了非常地步都坚决不会把脸撕破,这三者只有共生共存才能各自壮大,一旦湮没腐蚀了其中一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另外两道也没那么好做。
周逸辞在明里暗里的两条路上人脉波及之广,足以看出他深谙世俗之道,明白逢源的重要性,成功人士都有八面玲珑的手段和面孔,人们玩儿的并不是多聪明多有钱,而是多会做人多懂心思。
每个城市都不能彻底杜绝地下势力,清扫的是小打小闹,或者是闻名到一定程度在老百姓中危害过大的凶残团伙,像正儿八经做生意收租子抢地盘却不会把势力渗入到基层的组织,多是允许存在的。
社会形态阶级都很多,正经门道也需要一点支撑,完全靠死板冰冷的法律根本行不通,它很难独立在社会人情冷暖之外,也无法脱离经济,在利益加持下双方异己都可以是朋友,在利益背离下同行也都可以是敌人。
而十里街就是滨城整个庞大社会风气的缩影,将三六九等贫富冷暖彰显得细致入微。
这里外来务工最多,本地人少,就算有也都是穷得揭不开锅,老幼病残堆了一屋子依靠救济低保生活的困难户。
滨城环湖靠海,自然资源非常浓厚,如果不是十里街拖了后腿,早已经不可限量,政府也到处募资,对不少资本雄厚的商户动员了很多次,想要对十里街拆迁改造。
可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消息,几次对户头落实也无疾而终,孟三爷手下人仍旧在小商铺搜刮租子,丝毫不见收敛,数额连年翻番,基层难以承受庞大的负担,聚众闹事了很多回,伤情惨重,内幕传到上头耳朵里,有传言两方交锋的战火在十里街拉开序幕已经为时不远。
除了这块毒瘤,滨城另外一个衍生于地下圈子的极端就是整只脚都踩在血雨腥风中的皇司码头。
这块四通八达的宝地让上头又爱又恨,爱是它的经济效益养活了多半个滨城,简直就是印钞机,恨是它的生意内容越来越不见天日,近两年完全踞卧在磐虎堂和兴龙会手中,逐步脱离了正经渠道的管辖。
虽然钱还是照例分,可上面一向唯我独尊,当然不能接受有任何一项是掌控之外,所以对皇司码头的动向关注得极为密切。
我对皇司码头早有耳闻,只是从没想过它背后的大佬竟然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穆津霖,怪不得过亿的钱打水漂他也舍得扔,就为了不给周逸辞拿下地皮的机会,限制他的商业版图,这份气魄没庞大家财支撑着,也禁不住折腾。
关键他手底下那么多人,一口一个霖哥叫着,也没有叫出门道去,即便他挨个警告过让所有人低调行事,这两瓣嘴唇上下碰,崩出半个字顺藤摸瓜也查到他头上,不得不说他帮规森严,掩藏得太好。恐怕他的真实身份暴露,连周逸辞都大吃一惊。
由于上面的留意和警惕,码头这几年出货进货的时间改得乱七八糟,一天一个点儿,时而深夜时而早晨,每个参与的人都守口如瓶,半点不泄风声,上头想摸脉络都找不到规律。
每日凌晨四点是皇司码头最热闹的时候。
港口上蛰伏的货船汽笛鸣啸,海岸线上一片日光初升的金黄璀璨,鸥鸟衔着鱼虾落在礁石上,有渔夫的船在浅滩搁置,为来往高行阔步的大船让路,扁舟摇摇晃晃,木浆扑朔,渔夫还站不稳,更别提歇脚的鸟虫,稀稀拉拉腾空而起,惊醒了岸上沉睡的光阴。
高挂的油灯被涨潮的海风近乎扑灭,风就起这一阵,可黄沙都被扬起,像落入了沙画。
平房窗子破破烂烂,用明纸糊着,看得真切里头人影蹿动,烟头衣服摊开于墙角,扑克牌散落一地。
要开始一天生计的工人渐渐苏醒,一个个抻着懒腰走出铁门,向着凌乱的沙滩啐一口痰,“妈的,这破天气,又刮风,船都不好掌舵。”
岸边水上的轮胎坐着年轻的小伙,从厚重的防寒服里探头叫嚷,“巴哥!有艘夜航船撞礁石了,今儿这货卸不卸?”
矮胖的男人脖子上戴着一条大金链,金子货真价实,可有点俗气,他脸上好大一块胎记,看上去尤其丑陋,他大声喊回去,“你大爷!卸货等上面派人下来查啊?用帆布盖上,拿香烟盒挡住,找人轮流值守,开船都他妈不会开,撞礁石上怎么不撞死他!出了问题霖哥怪罪,直接给家里寄遗书!”
巴哥骂骂咧咧一脸不快,坐轮胎上水里飘荡的小伙子吓得不敢言语,闷头解船锁,他将视线从无边无际的海面收回,耳畔是波涛汹涌的呼啸声,对面兴龙会的人已经开始有条不紊装货,准备趁着天大亮之前,把船开出港口。
巴哥有点着急,手底下人最近懒散,效益没上个月高,霖哥有日子没来,恐怕要躲不过这一劫。
他从肥大的裤衩子里摸出半根抽过的烟,在没被海水浸泡过的干燥沙子上磨了磨,拿火柴棍一划,烟头燃烧起来,他狠狠的嘬了口,一名手下从平房里拿着棉袄出来,给他披在身上,谄媚着要递火,巴哥反手就一巴掌,“眼瞎啊,老子都快抽完了!”
手下委屈,嘟囔说,“您胸前肉挡上光了,我没看清。”
话音未落又挨了一巴掌,比上一下更狠,“你说我胖啊?”
手下捂着脸摇头,巴哥最后吸了口,把烟蒂扔进沙子里,他小而锐的眼睛扫到大门外缓慢驶入的黑车,“快快快,看着没,霖哥来了。”
巴哥一边说一边踢他屁股蛋,“赶紧拿账本,拿一盒好烟,给霖哥搬椅子,椅子上铺个垫儿!”
手下着急忙慌跑进平房里,门口滑了一跤差点栽倒,巴哥骂了声废物,赶紧迎上去,亲自打开车门,弯腰把里头坐着的男人请下来。
巴哥也算这圈子里混出名堂的,让他卑躬屈膝当二把手没人做得到,可他现在心服口服,为什么呢,他真觉得自己跟着的大哥有本事,这本事不是嘴皮子吹出来的,是真刀真枪。
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沙滩上,厚厚的沙子湮没了鞋帮。
穆津霖戴着宽大的墨镜,穿了一声黑色长款皮衣,他精壮的胸肌轮廓在衬衣下若隐若现,巴哥咽了口唾沫,他怕这男人,整个码头磐虎堂的手下,没有不怕他的,甚至在他面前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巴哥跟他时间久,玩笑也能开,但大部分都正儿八经,能和穆津霖东拉西扯的就他身边两三名心腹,其余人都得把头乖乖低下来。
穆津霖站在车旁舔了下门牙,隔着镜片扫了眼热闹的码头,“事办妥了吗。”
巴哥不敢说实情,他啜喏着嗯了声,“差不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终生难忘【长篇】
巴哥含糊其辞的敷衍让穆津霖刚迈出的腿一滞,他最讨厌不干脆不利落,他在一年一度磐虎堂的大会上都会说的话就是:男人要顶天立地,别他妈跟女人似的,绵绵软软吞吞、吐吐让人恶心。
而巴哥也知道,这样的大会他参加了四五次,听出了茧子,可让穆津霖讨厌总比让他愤怒强,他发火真是吓人,他不吵不闹不骂不喊,直接阴着脸上手,踹哪儿是哪儿,生死有命。
巴哥有时候就想,这样阴晴不定凶狠深沉的男人,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降住他,才敢劈腿为他生孩子,不怕床上被弄死吗。
巴哥和穆津霖一起泡温泉,他可看得清楚,好家伙,他们穿着裤衩子,所有人都下去了,穆津霖在外面披着毛毯打了个电话,等他过来大家都盯着,就见他腹部以下那块位置壮观到令人瞠目结舌,小弟兄在巴哥身后给他按摩,没忍住问巴哥,“霖哥是起来了吗?”
巴哥刚想啊,忽然回味过来,反手就一巴掌,“放屁!你他妈随时随地勃啊?不受刺激你也勃?你有病吧!”
小弟兄扫了一眼温泉入口的礼仪小姐,那前凸后翘的身材,那白皙丰满的皮肤,那娇俏紧致的脸蛋,吞咽了下口水,“巴哥,你看…”
巴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姑娘资质是不错,可他反手又是一巴掌,给小弟兄打懵了,“巴哥你又打我。”
“你以为霖哥跟你们这群八辈子没见过女人的一样庸俗?这种庸脂俗粉,也就你看了勃。霖哥喜欢什么样的你懂吗?”
小兄弟懵乎乎的点头,巴哥啐他,“你懂个屁!我都不懂,你懂个毛!”
穆津霖习武,也常常健身,他体魄壮实在情理之中,可巴哥就想知道,他那么好的家伙什,到底用过没?他跟谁用的,他到底喜欢哪路货色。
穆津霖的耐心消失殆尽,巴哥看他脸色不善,“到底怎么回事,你聋了还是哑了。”
穆津霖一眼看到远处灯塔下的礁石顶住一艘船,船上硕大的两个黑字磐虎,而船只在水里屹立不动,周围几个坐在轮胎上的手下正拿着一堆工具抢险,争分夺秒手忙脚乱,生怕在穆津霖巡视之前搞不完,穆津霖这么精明的人当然立刻明白出事故了。
他偏头问巴哥,“怎么回事。”
巴哥不敢再隐瞒,眼瞅着确实搪塞不过去了,他心里咒骂那群废物造船不会修船也不会,都他妈回家啃老婆去得了,在这里吃白饭,吃得比他都多。
“昨晚天气差,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风,之前预报没说这次海面就有九级,浪头都掀起好高,掌舵的打了个盹儿,船员在甲板上清点货物,结果忽然碰撞了下,掌舵的再想偏航来不及,船头碰了礁石,拯救好几个小时才把漏洞填上,所幸船舱没进水,不然货都淹了。”
这事不完全怪手下,自然因素是不可抗力,但一半责任都在掌舵身上,如果当时没打盹儿思想集中些,礁石碰不上,肯定能避开,现在货早出港了,钱拿不拿到不重要,关键定好的时间晚了,磐虎堂在道上混这么多年,信誉口碑因为这次有了瑕疵,这是穆津霖最不能容忍的。
巴哥感觉穆津霖浑身都是煞气,阴森森得让人发怵,海边风大,潮水也密集,一波接一波的翻滚拍打着沙岸,他裤腿和鞋帮被水溅湿,敞开的皮衣朝两侧翻飞,在海上作业的手下都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纷纷朝岸边看过来,他们在看到穆津霖后,脸色都是一僵,手脚麻利从轮胎上下来,丢掉手上工具冲上岸,站在穆津霖面前,齐声喊霖哥。
巴哥看出今天要坏事,他啧啧了两下嘴,“都好好干活,霖哥开这么高工资养你们一家子,不尽心尽力对不起良心,霖哥待咱们不薄,咱们才要拿命为霖哥效劳,都听明白了吗?”
大伙齐声喊明白。
巴哥拍了下手,“赶紧散了干活去,争取中午之前把昨晚的事故弥补,让霖哥亲眼看着货物出港。”
一拨手下转身朝海上走,穆津霖低低吐出两个字,“回来。”
所有人脚下一顿,又转过来,站在原地没动,比刚才距离远了很多,大约怕挨揍。
穆津霖偏头看巴哥,“要篡权吗。”
巴哥嘿嘿笑了两声,“这不节约时间,给您办事吗。”
穆津霖抬起手腕给他看表芯,“浪费了六个小时,你节约什么。”
巴哥抿着嘴没说话,穆津霖扫了一眼人群,“掌舵的出来。”
掌舵的是其中最高大一个,这么冷的天穿着白色棉质背心,底下一条麻袋裤,腰间系了根麻绳,刚才在抢修船头时,他最卖力气,风一吹脸蛋上的汗珠往下淌。此时听穆津霖点名自己,心里打了鼓,朝巴哥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巴哥装没看见躲开了,他不是不想帮,关键穆津霖原则性太强,对这群手下要求也过于苛刻,打打闹闹惹生是非没关系,都能求他出面解决,唯独办事让他不满意,怎么都糊弄不过去。
掌舵的知道没辙,颤颤巍巍朝前迈了一步,穆津霖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向他胸口,掌舵的忙活好几个小时,身子早虚了,根本扛不住这一下,直接朝后栽翻,滚了个圈儿,趴在地上起不来。
巴哥头别开,有点不忍心,掌舵的岁数小,才二十多,这年纪好多还在学校里伸手朝爹妈要钱花呢,他已经扛起一家老小的生计,掌舵分钱多,这也是巴哥安排他干这个差事的原因,为了让他多拿点,没想到捅了这么大篓子,他又没法求情,怕惹怒穆津霖牵连自己,只能一声不吭。
穆津霖收拾了那小孩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爬半天也没爬起来,匍匐在地上啃了一嘴沙泥,旁边俩手下看穆津霖停手,赶紧给他扶起来,小孩唇角都是血,还咬牙喊了声谢谢霖哥饶命。
穆津霖真要是下狠手,不用这么多下,一下就能搞死人,他力气太大,脚上跟绑了几百斤的石块似的,踹一脚能把屎包都干破。
他也悠着劲儿呢,到底自己人,不是无可挽回的大错,他也舍不得太狠。
穆津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是典藏版的黄鹤楼,他就爱抽这个,其他味儿抽不惯。
他把包装撕开,弹了根叼在嘴里,巴哥赶紧掏木柴棍划出火儿给他点上,穆津霖下意识躲了下,蹙眉盯那脏兮兮的细棍,“打火机都混不起了?”
巴哥说可不,昨晚约了俩妞儿,口袋都掏空了。
穆津霖胳膊肘捅他胸口,“你人没空吗。”
巴哥说空不了,一晚上来过四个,这才哪儿到哪儿。
穆津霖盯着烟头跳跃的红色火苗,“打他打错了,该打你,这么紧要关头你闷屋子里嫖?”
巴哥一愣,讪笑声,“霖哥您当没听见,我啥也没说。”
巴哥有点虚,赶紧甩灭了火柴棍,对眼前排着队的手下喊,“滚滚滚,麻利干活,别在霖哥面前碍眼,看你们这废物德行!”
人都四下散了,穆津霖吸着烟看仓库,巴哥明白他意思,不用他开口问,自己先说,“货都备好,前天后半夜三点多上家送来的,没走水运,目标太大,前后两艘船,港口盘查紧,怕泛水儿,走的陆运。”
“陆运不查吗?”
“陆运对方有人脉,国道那边有条分支,路不好走,坑坑洼洼,但隐蔽,就设了一个卡子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行了,听说使了点钱,三五万的事儿,不多,没跟咱要,这是他们范畴。”
穆津霖嗯了声,一边往仓库方向走一边吩咐巴哥让人把文隽叫来,巴哥招手喊一个手下,和他交待下去,手下麻利冲向旁边一栋稍微洋气工整点的蓝色房子,站外头敲了下门,里头让进他才进去。
仓库大门隐蔽在一片堆积的石灰石后,就露出了上面一半,穆津霖站住没动,把守在门外的四个手下将石袋搬开,打开铁栅门上金锁,栅门朝两侧推开,还横着一扇厚重的木门,木门上有密码锁,数字只有巴哥知道,他按了几下,木门缓缓上升,露出右上角的仓库门牌,是三号仓库。
三号是皇司码头穆津霖专属,私人库门,一号二号是整个码头共用,里头有隔断,各自有人把守,互相不透露。而四号码头是对面兴龙会的人用,在他们那边,私人码头东西比较隐晦,也很贵重,一旦见了天日就是大篓子,所以里外三层都是机关,穆津霖脑子聪明,机关设置繁琐,四号仓库失窃过,三号一直安然无恙,不熟悉机关路数的人,进来就得完。
穆津霖率先进去,在墙壁一个红色按钮上转了转,巴哥留意到他是左转了三下,右转了两下,然后继续转,大约转了半分钟,乱七八糟的顺序,根本记不住,在穆津霖手离开按钮的一刻,墙顶和东南西三个角落同时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机关闭合。
巴哥扬手让后头随从进入,那名他吩咐去找人的弟兄也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正在喝罐装咖啡十分慵懒的男人。
仓库内常年不见日光,也极少通风,所以难免湿潮,虽然铺着几层稻草吸水,可空气还是非常糟糕。
墙壁上挂着油灯,巴哥将点燃的火柴棍对准底下油丝一晃,灯亮起来,视线内出现足有十几只特大号的木箱。
一名手下用斧头和扳手打开箱子,箱子里铺陈着干稻草,将稻草扒拉开,露出一排码得整齐的香烟,烟就是普通吸的烟草,大约二十多条覆盖在最上面,牌子不多见,市面上很少人抽,是万宝路,最老版的万宝路。
那年头万宝路面临绝种,主要是价格越来越贵,成了部分有钱有势人的标配,可有钱人又注重养生,喜好喝红酒,一座城市到底还是穷人多,以致于市场销量大幅度走低,有几家工厂已经停止生产了,不过出口行情不错,所以一旦条子拦住这这批货,打开箱子面儿上一扫,基本都能放行,当然前提是穆津霖得打了招呼,是他自己在里头那批人,能兜着。
烟底下裹着泡沫盒子,将泡沫戳破,露出一块块长方形的牛皮纸包,巴哥对穆津霖说,“这批粉大概有二十公斤,一包五十克,这些箱子里都是,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往外销一批尼古丁质量不达标的万宝路。您有一批大货这两天过港都知道,不说危险点怕糊弄不过去,反而惹人怀疑。”
穆津霖又扫了旁边一眼,巴哥明白他的意思,他朝那名开箱子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用扳手立刻撬开了旁边那只,穆津霖个子高,不需要过去,站在这边已经一清二楚,一样的货,装箱都没差。
这批货也是他从上家那里搞来的,合作很久优惠掏了两百万,他下家是漳州一老板,对方拿到后再和下家交易,不是本国人。
穆津霖算中转下,赚的也是中转的钱,当然只这点几十万的利润他不会满足,这么大一批货,就挣几十万,他拿什么养活这成千上百的兄弟,兄弟背后还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在圈子上捞油水的担子都压在穆津霖一个肩上,他得往里头掺东西。
“文隽。”
“哎。”人群里一名手下答应了声,走到最前排,“霖哥,您吩咐。”
穆津霖指了指那些堆积在一起的箱子,“验货,仔细点。”
这个叫文隽的男人个子不高不矮,大概一米七六左右,比较清瘦,十分眉清目秀,但长相并不娘,属于清秀里文雅温和的一类,像个有品位的绅士,他眉眼间没有戾气与杀气,走在街上谁都觉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好人,万万想不到他是磐虎堂里的。
他穿着黑白条纹的衬衣,外罩一件咖啡色马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飘散着一股古龙香水的气息。
这种干干净净的男人给人很大好感,而文隽实际在磐虎堂担任的职务也不只是验货,更是与上面周旋往来东拉西扯,请客应酬暗箱操作。
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男人,倘若谈吐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几乎办不砸任何一件事,不管对方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笼络人心。
文隽对粉的精锐源自他曾经吸过,瘾头很大,进戒毒所都戒不了,市面上流传的冰片和丸都是他搞剩下的,私下一些行家间流传的液和粉他玩儿得更凶。前后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年的吸史,每天都要吸很多,不过他家里有钱,吸到要丢命时就想法设法治疗,等好转了继续吸。
那几年醉生梦死也把家产败光了,他父亲去世后母亲心如死灰也不再管他,后来断了联系,他失去了生活来源只能投靠叔父,叔父送他到戒毒所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受不了戒时的残酷,就好像几万几十万条虫子在身体内的每一寸蠕动,吸食血液,啃噬白骨,腐烂他的皮肉,骨头再硬也很难不对这种瘾头低头。
吸久了的瘾君子都会产生幻觉,认为再不吸就要输给那些体内的虫子,让它们将自己变成干尸,所以必须要吸食,只有吸食才能打败,才能拯救自己的生命,才能通往极乐。
他从戒毒所逃出来躺在街上犯了更大的瘾头,面色青白,豆大的汗珠滚下来,蜷缩在一条街道上狼狈不堪,随时都会死去。
行人之中谁也不曾理会他,都非常冷漠从他面前很远的地方经过,穆津霖乘车办事经过,他坐在车里透过窗子看见这一幕,他那时正有打算要搞这些生意,他清楚只有吸食过的人才能对这些懂行,所以动了救文隽的心思。
他起初想喂文隽白粉,维持延长他的生命,让他为自己做事,可他发现文隽的身体已经熬不住一年半载,早已透支干枯,再不戒掉这瘾谁也回天乏术。穆津霖人脉足,聘请了许多医生将对他进行十分残忍的独立治疗,文隽在地狱间每天至少走一遭,折磨了整整四十七天,他曾在穆津霖去探视他时跪下哀求给他一刀痛快,杀了他。他熬不下去了。
文隽塌陷的眼窝,瘦骨嶙峋的身体,以及枯黄的皮肤都让穆津霖为之震撼,他见多识广,却从没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吸食这玩意的瘾君子,也因为文隽,他曾警告磐虎堂所有手下,碰什么不能碰这个,也不能为一己私欲诱惑普通百姓吸,更不能将粉流传入学校和民间,在国内贩卖的生意一律不接。
相比较江北也会有人专门供粉,美人苑这方面手脚很干净,除了外面进入的客人自带,场所从不产销,一旦穆津霖听到风声内部哪个公关想捞外快,和黑市上有所牵连,一定会下死手解决。与其说是穆津霖拯救了文隽,不如说曾经最凄惨的文隽挽回了一个很有可能掉入这火坑并将火势蔓延到无数城市的穆津霖。
文隽二十五岁跟穆津霖做事,到现在已经七年半,几次码头严打都是文隽一力压下,他是磐虎堂最有能力的人之一,穆津霖自然照顾他,对他也不吝啬,文隽这条命是他给的,也是穆津霖在几年间不惜一切治愈他,所以文隽对穆津霖就像一个影子,忠诚到他不在自己也不在的地步。
文隽从箱子里捞出一包粉,将牛皮纸打开,用手指碾磨了下,有些劣质粉里头掺杂了化石膏或者大白,显得粉质极其通透,可档次却最下,卖不出好价钱,都是黑市销往低等酒吧、小型地下赌场以及学校周边窝点来使用,坑坑非内行,对于吸过很多的行家,摸一下粉就知道有多次。
“粉质均匀细润,看质地不错,没掺货。”
文隽从手下那里接过一只窄窄细细的白色吸管,吸管很短,是特质用来吸粉,他掌心托住粉包,把吸管一头插在鼻孔里,一头插在粉中,手下按住他另外一只鼻孔,文隽用力一吸,闭上眼睛感受,他默了两三秒说,“货很纯,A+”
巴哥笑着搓手,“不愧合作这么多次的老客户,蒙谁也不敢蒙咱们,阿文往这里一戳,不纯的货来都不敢来。”
穆津霖将皮衣扣子系上,他指了指这些箱子,“一天时间掺得完吗。”
巴哥说没问题,都干熟练了。
“二十公斤最多掺出三十公斤,别为了挣钱砸口碑,保证粉质不低于B+,完事让文隽过来再验一次。”
穆津霖交待完事情从仓库里走出来,他刚才就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没抽出时间接,他掏出看了眼来显,是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他专注看完信息内容,疾步走出码头。
清风港还是周逸辞带我来过一次,这里是新建的茶楼,没有老茶馆的味道,可东西很高档,坐在二楼橱窗往底下看,不论眼生眼熟的名流权贵都能一目了然。
比如顾老板怀里的女人比上一次见到的还年轻,都能当他重孙女了,又比如人前端庄正派的刘局戴着墨镜口罩就以为别人瞧不出来,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姑娘光天化日手搭在她屁股上又掐又摸的,再比如停车场靠墙根位置的一辆黑色奔驰一直在晃悠,激烈了一阵忽然归于寂然。
有时候日子闲极无聊,找个看得高看得远的位置品味这些城市百态,也挺有意思。
九儿引着穆津霖从走廊外进来,她跟我说了声,又退出去从外面合住了门。
穆津霖扫了一眼桌上密密麻麻的丰盛茶点,和我碗里只还剩下一个底儿的冰糖玫瑰茶,他一边脱大衣一边笑,“自己一个人吃寂寞,叫我来陪桌。”
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你车停哪儿了。”
他说楼下。
“看见那辆晃悠的奔驰了吗。”
他抬眸看我,“看见了。”
我没忍住笑,“知道里头干什么呢吗。”
他嗯了声,“一些龌龊的事。”
我喝茶的嘴唇没克制住,喷出了几滴,又原封不动吐了回去,他眼睛在这些食物上流连,发现没几样自己能吃的,他只好斟茶喝,穆家的男人都不太喜欢甜食,大多数情况下比较偏好清淡,偶尔换个口味要咸辣,穆津霖喜欢苦菊,拌着吃泡茶喝,一般人都不愿接受的食物,在他嘴巴里很受宠。
我让他猜今天找他什么事。
他想也没想就说和股份有关。
我提前和他透露过,但没说板上钉钉,毕竟我也没把握能真的搞定马德禄那老狐狸,我从宽大的手提包里摸出一份合约,推到穆津霖面前,在距离他手一寸的位置停住,“恭喜穆总,又添了一笔筹码。”
他反手拨开扉页,目光准确无误落在股份的数额上,他微微一怔,“百分之五。这是马德禄持股的三分之一,他还真舍得。”
“而且不是卖,是赠予。”
我慢条斯理为自己斟满茶水,“马德禄想反正也要给出去,握是肯定握不住了,卖和赠差别不大,钱他现在不缺,他只想维持自己大股东的地位,他这辈子啊,被你父亲捧得太高,不想骤然掉下来,他空虚。赠给你讨个天大的人情,百分之五而已,你肯定不会忘恩负义。”
穆津霖笑着说,“你猜我会忘恩负义吗。”
我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点了点他,“你们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哪盏费油的灯还知恩图报啊?”
他大笑出来,若有所思说,“被人看穿的滋味,也没有那么糟糕,反而甜丝丝的。”
他身上有海水的味道,很清冽,将屋子里浓浓的熏香冲散了许多。
“掌权独霸的机会不大,但结果能与周逸辞在穆氏平起平坐,已经算赢了。”
穆津霖用勺子舀了一枚甜果伸到我唇边,果子是红色的,糖水泡过的山楂。我张口吃进去,他目光灼灼,唇角笑容极其邪肆,“赢与你,如果只能二选一,你猜我更想要什么。”
我咀嚼着那枚酸酸甜甜的果子,手肘置在桌角托腮看他,“赢都做不到,你还想要我?”
他闷笑出来,把勺子放回小盅里,“原来有这样牵扯。”
他嗯了声,“赢了,就能直接要你了吗。”
我没说话,知道他开玩笑,他又问,“可以接受在哪里要,宾馆大床房,还是穆宅我们重温旧梦的天台,后者算野,我还从没有尝试过这样激烈的过程,有些期待。”
我指了指门外,右拐洗手间的方向,“当然是女士厕所,我们不就在那里相识吗。”
穆津霖一怔,他笑容很深,眼角的细纹都有些溢出,“相信过程会很刺激和跌宕,让我终生难忘。冲着这一点,不赢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