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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晚上,把店子交给癫子和雷震子看着之后,我跑到十字路口与何勇他们喝酒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样东西——车,从红军大排档的棚子外头飞驰而过,卷起了漫天灰尘的大卡车。看到这些车的那一刹那,我仿佛是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想通了吸引我的是什么东西。那就是钱,一张张散发着油墨香的花花绿绿的钱!这个东西确实吸引我,非常非常吸引我,比任何的东西都要更加吸引我。
你是不是想问我,哪里来的钱?很简单,溪镇乡下一个不要脸的瘦马能做到的事情,我当然也可以做到。她既然可以搞运输,我义色为什么不行?
于是,我将这个意思转告了游小环,并且要他帮我转告了他的父母。我并不担心游小环家人会不听从他的提议。因为,在他的家庭里面,身为独苗的他,才是真正的主人。果然,下午,游戏室还没有什么生意,我百无聊赖地守在店子里面的时候,游小环的父亲找上了门来。
和他父亲的谈话一如既往地愉快。简单的寒暄之后,我们说到了正事。我没有丝毫隐瞒,我直接说我是一个打流的流子,我甚至巧妙地搬出了九镇无人不知的唐五。
最后,我给他说:“游叔,这个事,你放心,不是游小环给我说,我也不会管。你们既然不能报官,那就只有走偏门。打流的人,本来就是靠这个吃饭,办事收账,这就是我的本行,在九镇如果我都收不回来钱,那你们也就不用再想其他的门路哒,直接跑路或者自首就是了。这个事,本来就是你们占道理,占道理的账我都收不回来,那也就不用再在街上混哒,是不是?而且,你放心,打流的人,游叔,你也晓得,讲的就是一个义字,我本身也是九镇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店子也开在这里,我不可能像那个婊子一样的,搞一笔就跑。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只是,我也不可能白搞,这么大的数目,肯定是要和别个扯皮,是有风险的。你也晓得,是吧?”
“我的要求也不高,你们屋里不用出一分钱。林场请哪个司机拖木材都是请,我就要今后运输木材的生意。丑话先说在前头,游叔你也莫怪我不义道,办个事还要提要求。我也没得法,一无是处,只有几个兄弟一身力,要吃饭就只有这一门本事。游叔,你怎么看?哎,不碍事,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没得关系,游叔,买卖不成仁义在唦。”
“嗯,这样,小姚,我也给你讲老实话,瘦马那边屋里的男人也不是好惹的,在当地他屋里的亲戚多得很。你有没得把握可以收回来?”
“游叔,话我刚才已经说明白了,这本来就是我吃饭的碗,这个碗我拿不稳,那我还搞什么呢?至于你信不信我的能力,那就随便你们自己怎么看咯。只是,坦白讲,你屋里老弟而今没得别的选择,只有试一下偏门看看哒。”
“那要得,小姚,我这就去和我老弟商量一下,我信得过你。他那边如果没得问题,你就来办,办成最好!”
“放心咯,游叔,不管成不成,我等你消息。”
也许是心急如焚,只能病急乱投医。当天晚上,游场长就和游小环全家人一起请我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走投无路的游场长视我为救命稻草,客气之极地同意了我的援手。
于是,我也就毫不客气地进一步提高了我的要求。我要代理他林场的所有运输权。游场长稍微考虑,在我说我可以用游戏机室的营业证书和我本人的户口本作抵押之后,他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不能不答应,这个时候了,只要谁能让他不坐牢,谁能让他继续过眼下的好日子,我估计就算是喊我做爹,他也会毫不犹豫。
当我吃完饭,回到游戏机室将我今天的收获告诉给癫子和雷震子之后,两人都是又惊又喜。
癫子问我:“三哥,你要所有的运输,我们哪里来那么多本钱啊?不可能的,一台车就是好多万哦,杀了我们三个买肉也买不起一台车啊?”
我笑了起来。我根本就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买车。这本来就是一笔不用投资一分一毫的生意。我需要做的只是办妥瘦马这件事,收回这笔钱,交给游场长,让他补完了漏洞,继续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然后,我将会成为这个林场的运输代理。运输代理的意思并不是我自己来搞运输,我确实没有那么多的钱,而是,我坐在家里,谁想要跑运输,谁就必须上门给我拜码头,就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要得到我的同意其实也很简单,他们只需要给我钱!
至于,会不会有人不给,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用去想,因为不给钱就在我的线上跑运输的情况,那只会在我死了之后才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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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答应游场长要帮他摆平这件事之后,我开始四处打听,最后得知的消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先说瘦马的老公,这个男人姓廖,叫做廖军,土生土长的溪镇本地人。溪镇离九镇不远,最多也就是二三十公里的距离。清澈的白杨河水顺着九镇往东流向市区,行至一半路途之后,河道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湾,溪镇就位于这个小湾旁边。
溪镇属于少数民族的居住地区,这里的民风之彪悍比起九镇而言,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历朝历代,这个地方都以盛产土匪著称,80年代初期开始,层出不穷的溪镇流子更是名震江湖。
所以,当我刚从溪镇的朋友口中得知廖军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心里一紧。因为,姓廖,溪镇人,这两点,让我不能不联想起另外一个人,一个从未谋面却大名鼎鼎,同样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
廖光惠!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刻,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打定了主意:但凡廖军与廖光惠之间有一点点的关系,那么,宁可在缺牙齿家人面前自食其言,我也要赶紧收手,避之大吉。
在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深深明白,廖光惠,绝对是个我惹不起,也根本就不想去惹的人。
钱,毕竟还是没有命来得重要。
所幸的是,最后,我得知,廖光惠虽然确实与廖军是同一个祠堂,同一个祖宗,但是已经隔了很多代,早就出了五服,彼此根本连认都不认识。而且,廖光惠小时候,父母双亡,天生天养,没有少受同宗人的欺负。现在他发达了,却与同宗人毫不往来,这在溪镇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那么,廖军这边没有丝毫问题的话,大大出乎我意料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是瘦马。
瘦马姓谢,叫做谢春枝,祖祖辈辈都是溪镇旁边架马乡前进大队的人。八二年,她父亲到溪镇卖起了手工面和水豆腐,几年之后,在溪镇买了房子,这才举家迁来,吃起了城市粮。
在我们方圆五百里的范围,没有一个姓谢的大流子,更没有姓谢的大官大富,架马乡前进大队生活的也只是一些苦哈哈的本分农民。
所以,原本来说,不会有什么值得我去费神的问题。倒霉就倒霉在,谢春枝的父亲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是个上门的女婿。所以,谢春枝是随母姓。原本,她应该姓洪,洪武的洪!
洪武是谁?
洪武是谢春枝父亲的亲堂弟,也是一个溪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流子。八三年严打,就像九镇当时的大哥安优被枪毙一样,溪镇的第一代流子也大数被枪毙,没有枪毙的也要把牢底坐穿。于是,八四年,二十岁的洪武在一夜之间,冒出了头来。当初,谢春枝跟着廖军一起做瘦马的生意,没有出过一次事,甚至,现在还敢骗游场长的钱,洪武这个靠山绝对是功不可没的。
那么,既然谢春枝有这样一个靠山,为什么廖军曾经还敢抛弃她,与别人结婚,甚至在她讨钱时,还打了她呢?
因为,当时洪武在坐牢。出道以来,洪武带着一帮小弟靠抢劫来往过路的货车为生。
而三年前,政府召开了一次波及全国的打击车匪路霸的大型运动。洪武极为聪明,运动刚来,他就看出了形势,在手下几个小弟纷纷外逃之后,他却主动投案自首,并且有戴罪立功的表现。手下有两人都被枪毙,身为老大的他最后却只被判了七年。
今年春节期间,洪武托关系办成了保外就医,光荣出狱。
洪武也许很牛逼。不过,他毕竟是溪镇的大哥,不是九镇的大哥,而且,我连熊“市长”都敢办,更不用说他。
麻烦在于,很多年前,为母亲治病,耗完了家产之后,刚刚出道开始打流的唐五,也做过车匪路霸。
那个时候,天生谨慎聪明的唐五为了避嫌,他从来不在九镇附近办案,他加入了溪镇的一个团伙。只干了不到一年,唐五就看出了里面的凶险,洗手退出。所以,运动来到时,没有犯过任何大案的唐五得以保全。
当时,唐五所属那个团伙的大哥就是洪武,洪武是唐五曾经的结拜兄弟。
溪镇东南角的某处小巷口子上,一家小卖部的门外,摆着几张有些破旧的台球桌。
从下午两点开始,我和牯牛已经在这里打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台球。
“三哥,来,吃一颗。”
放下球杆,接过对面牯牛递过来的一包槟榔,从里面挑出一颗放入嘴里,一股浓郁而冰凉的桂枝油香味从口中冲入了鼻腔,那种凛冽的爽快让我眯上了双眼。
扭过头,我看向了身旁小巷的深处。
十来米开外,有一栋红砖青瓦,门口砌了一块小水泥坪,显得非常普通的南方民居平房。水泥坪上摆着一张木桌,四个人正坐在那里搓麻将,哗哗啦啦的麻将撞击声伴随着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坐在正对我们这个方向的位置上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女子的五官算不上非常漂亮,可是粗一看去,也算得上是清秀端正。只可惜,在这个几乎没有人化妆的年代里,她嘴唇上一抹夸张的艳红就显得分外格格不入,破坏了原本的清秀,平添了些许媚俗妖冶的风尘之气。
这个女人就是瘦马谢春枝。这已经是我们兄弟跟踪她的第四天。
收回目光,我看向了街道的对面,在离我四十米开外的地方,停着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我知道,此时,车上的雷震子、癫子和缺牙齿三人,一定也在看着我,等着我发出最后的命令。应该掌握的情况,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应该处理的麻烦,都已经处理完,今天,我准备抓人。
本来,在知道谢春枝的身世之后,我准备抓相对之下更为安全,不会引起麻烦的廖军。但是,在他家门口守了两天,我却连他的一根人毛都没有看见。百般不甘之下,我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承认一个事实:廖军已经不在溪镇了,他躲了起来。毕竟,换作是我,骗走了这样大一笔数目的木材,在情况又还没有完全明朗的当口,我也会远远走掉,溜之大吉。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拿走木材的人不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有洪武这么个大靠山,再加上手里又握有游场长的罪证,越发有恃无恐的缘故,谢春枝没有走。
于是,就算再不情愿,我也没得选择,我只能跟上了她,看看事情会不会出现某种转机。
这四天以来,谢春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没有见她去过别的地方,也没有见她给谁打过电话,就好像她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廖军这样一个男人,自己也从来没有骗过别人一大笔钱。
小巷里的这栋房子是谢春枝父母的,她并不住在这里,她已经和廖军结了婚。但是每天中午,起床之后,谢春枝都会大模大样地来到这里打牌,待到吃过晚饭,才又一摇三摆地回夫家睡觉。
砰!一颗停在袋口的球,却被我打得偏了出来。
不能停歇的思考让我越来越心不在焉,兴致索然:“不打了,休息下。老板,拿包烟。”
将球杆往桌面上一扔,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芙蓉烟,我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在意识到不可能直接找到廖军,谢春枝是我唯一的选择之后,我前前后后思考了很长时间。
昨天晚上,终于还是拿定主意,带着两条朋友从市里带过来的万宝路,我上门找到了唐五。
短暂的寒暄过后,我开门见山问道:“五哥,听说,溪镇的洪武和你是兄弟,是吧?”
显然,我的问话让唐五有些吃惊,他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我半天之后,才说:“怎么了?你和他之间扯了什么皮啊?他才出来不久,应该不会啊。”
“没有没有,五哥,是这么一个情况……”
除了将缺牙齿与我的关系说成了亲戚之外,没有任何的隐瞒,我将关于这件事情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了唐五。最后,我告诉他,如果这件事办成,那么林场那边的运输生意,我和他对半分成。
说完之后,我看着唐五,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过后,我再次试探道:“五哥,这个事,如果你觉得不太好,那就算了。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办,我就办。五哥,你的话,我是放在心上的。”
在我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唐五的嘴角一动,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说道:“哦,这个事啊,按道理来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呢,洪武和我的关系确实也还不错,义杰,这个事,我可能不好帮你出面。对不住啊。”
说到这里,唐五的话锋一顿,我刚准备接话,唐五的手已经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语气柔和地继续说道:“义杰,这个事,我真的不好帮你做主,你自己看。不过话讲回来呢,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事,我不帮你,也肯定不会帮别个。呵呵,义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人,要学会听弦外之音,话外之话。
我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那要得,五哥,我就是担心你怪我。五哥,那我就不多耽误你休息哒,我先走了,如果事办成哒,我到时候再把具体分成的事和游场长谈一下,应该没得问题。”
唐五也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着说:“那就不用哒,不用哒,义杰,我又没有帮你什么忙,无功不受禄,分成的事,就算哒。”
“五哥,那怎么行,你的话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五五对开。你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