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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伊丽莎白走进到尼塞费尔德的大厅、在穿红制服的军官里徒劳地四下寻找威克汉姆先生之前,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竟会没有到场。她一定会在那儿碰到他的这种预感,并不曾受到那些有理由认为是不愉快的回忆的搅扰。她比平常更着意地打扮了一番,事先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要把他的全部爱心都征服过来,她满怀信心地想着不到晚会结束她就能赢得他的心了。可是此时此刻一种担心蓦然涌上她的心头,她怀疑到可能是彬格莱先生为了讨达西先生的高兴在邀请军官们时有意漏掉了威科汉姆先生;这虽然只是她的猜想,可是他没有来的这一事实却由他的朋友登尼先生道出来了。登尼先生告诉她和正要邀他跳舞的丽迪雅说威科汉姆于昨天有事不得不进城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还带着颇有意味的微笑补充说:
“我想如果他不是要有意躲开这儿的一位先生,就不会那么凑巧偏偏是昨天有事而离开了。”
他后面说的这句话,丽迪雅没有听着,可伊丽莎白却听见了,因为这话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威克汉姆的缺席与达西有关,所以她对达西的那种一向不喜欢的情感叫这突如其来的失望感,弄得越发加剧起来了,乃至当他稍后一会儿走上前来向她很有礼貌地问好的时候,她简直不能对人家保持起码的礼貌。——对达西的关注、宽容和忍耐便是对威克汉姆的伤害。她决意不肯跟他攀谈,有点郁郁不乐地走开了,在那天晚上她甚至在和彬格莱先生说话时都没有什么好气,因为他的偏袒和盲目刺恼了她。
不过,伊丽莎白可不是那种生性闷闷不乐的人;虽然她自己这一晚上的美好光景是不复存在了,可不多一会儿她的心情还是好了起来;在将她的这一番怨气讲给了一个星期没见面的卡洛蒂·鲁卡斯以后,她不久便能主动地去招呼她怪里怪气的表哥,给予他特别的关照了。只是,他们俩在一起跳得这头两场舞却又坏了伊丽莎白的心境。那是两场活受罪的舞。科林斯先生又呆笨又古板,只会一个劲儿地道歉而不知道配合,常常走错了步子还丝毫没有察觉,这个蹩脚的舞伴这几场舞叫她受尽了难堪,丢净了面子。因此和他跳舞结束的那一刻真使她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解脱。
她下一场舞是和一位军官跳的,这又使她得以谈起威科汉姆,重新听到他受人喜欢的话儿,心情又恢复了许多。这一场舞跳完后,她又回到了卡洛蒂那儿,正和她聊着天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达西先生在她身边向她说话,请她赏光跳下一场舞,她对此毫无防备,慌乱之中懵懵懂懂地接受了人家的邀请。随后他立刻便走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那儿为她忙乱之中没有了主意的事儿生气;卡洛蒂在旁边尽力地劝慰她。
“我敢说,你会发觉他非常讨人喜欢的。”
“啊,上天不容!——那将会是我不幸之中的最大不幸了!——去发现一个我决意要憎恨的人讨人喜欢!——不要让我沾上这邪恶的边儿。”
当舞乐重新奏起,达西先生走上前来请她跳舞的时候,卡洛蒂禁不住小声地提醒她不要发傻,不要因为她对威科汉姆的好感而在一个地位和身分比他高出十倍的人的面前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来。伊丽莎白一声没吭地走下了舞池;被达西先生邀来与他面对面站在一起跳舞,她不禁为自己所达到的这种尊贵而感到诧异了,她注意看邻居们的表情,他们跟她一样见到此景也是惊异不已。他们俩跳了一会儿,谁也没说一句话;她于是想他们之间的沉默也许一直要延续到这两场舞的结束了,她决心不先打破这沉默;只是到后来,她倏然异想天开地觉得,要她的舞伴张口说话也许是对他的更大惩罚时,她开始就跳舞谈了几句。他回答了她的话,便又默默不语了。在这样沉默了一阵子以后,她再一次跟他搭了话:
“现在轮到你说点什么啦,达西先生。——我刚才谈了跳舞,你该来谈谈这客厅的规模,或是有多少对舞伴之类的事了。”
他笑了,告诉她说凡是她希望要他讲的东西他都会讲的。
“呃,很好。——就眼下看,这个回答还算说得过去。——或许我还可以捎带说上一句,小型的舞会比那种大型的要使人觉得愉快得多。——现在,我们可以沉默了。”
“那么,在你跳舞的时候,你讲话还是有规则可循啦?”
“有的时候是这样。你知道,一个人必须稍稍说点什么。否则的话,两个人半个钟头在一起一声不吭,会让人家觉得很怪的,可是考虑到还得照顾 某些人的利益,所以谈话应该这样来安排,以尽可能地减少他们的说话之劳。”
“在现在这一场合下,你考虑的是你自己的情绪呢,还是以为你这是为使我满意呢?”
“两者都有,”伊丽莎白调皮地说,“因为我总是发现我们两人在思维上的巨大相似性。——我们俩都是那种不合群儿又不愿多言的性格,除非我们是要说什么叫满堂皆惊的话儿,让人当作格言而流传后代。”
“我敢肯定,你的性格与此并没有任何惊人的相似之处,”他说,“至于我的性格与此有多少相近,我也不能断言。——毫无疑问,你自然认为你这是一付忠实的性格画像喽。”
“我当然不能给我自己所描述的准确性做评啦。”
达西先生没有回答,他们彼此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直待他俩又下到舞池里时,达西先生才问她和她的妹妹们是不是常常到麦里屯那儿去。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她受不了那种追根究底的诱惑,又补充说:“你那一天在麦里屯碰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刚刚交结了一个新朋友。”
这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一种傲慢鄙视的神色散布在他的脸上,不过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伊丽莎白虽然责怪自己心软,可也未能再提及这个话题。最后是达西先生开口了,他抑制着感情说:
“威科汉姆先生禀有讨人喜欢的优雅举止,使他能交上许多的朋友——可是他是否同样地能够保持住与他们的友谊,那就不敢肯定了。”
“他真是不幸竟失去了你的友谊,”伊丽莎白加重了语气回答说,“而且这种友谊的失去也许要使他终身受到损失。”
达西没有吭声,好像是想变个题目来谈。就在这个时候,威廉·鲁卡斯爵士走近到了他们身边,打算是穿过舞池到客厅的另一边去;可是一看到达西先生,他便停了下来,十分有礼地鞠了一躬,称赞他舞跳得好,舞伴也找得好。
“我今天是真正地饱了眼福啦,亲爱的先生。这样优美的舞姿可不是常常能见得到的。显而易见,你是属于那第一流的。不过,我还得说,你的舞伴也没有给你丢脸,而且我希望这种快乐能够常常有,我的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尤其是在一桩美事(他拿眼睛扫着她的姐姐和彬格莱先生)如愿的时候。那时将会有一付多么热闹的庆祝场面啊!我请求达西先生,——不过还是别让我再打搅你了吧,先生。——我中断了你和这位年轻小姐的甜蜜谈话,你是不会感谢我的,而这位小姐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在责怪我了。”
这后面的话的内容达西几乎没有听见,威廉爵士对他的朋友的那个暗示似乎很强烈地震动了他,他的眼睛朝着正在跳舞的彬格莱和吉英那边望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地严肃起来。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转过身来对他的舞伴说:
“威廉爵士的这一打断,叫我想不起来我们刚才谈到哪儿啦。”
“我一点儿也不认为我们刚才进行过什么谈话。对于这屋子里的两个都无话可说的人,威廉爵士能打断他们什么呢。——我们已经试着谈了两三个题目,而毫无成效可言,我们下一个题目将会谈什么我简直想象不出。”
“谈谈书本怎么样?”他笑着问。
“书本——啊!不成。——我相信我们从来没有读过同样的书,也不会抱着同样的感情去读。”
“你这样认为我很遗憾;不过,即便是如此,我们至少也不会缺少谈的内容。——我们可以对我们不同的观点进行比较。”
“不行——在舞厅里我没有谈书的兴致;我的脑子总是装满了别的什么事情。”
“ 当前和眼下总是这样吸引了你的全部注意力——不是这样吗?”他问,表情里带着疑惑。
“是的,总是这样,”她答道,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思想早已溜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一点为她随后不久突然激动地说出的下面一番话所证实了:“我记得,达西先生,你曾经说过你一向对人很难原谅的,你的怨恨一旦结下就去不掉了。我想,你在结这怨恨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了。”
“是的。”他说,声音非常坚决。
“并且也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偏见的蒙蔽啦?”
“我希望没有。”
“对于那些从不改变他们的主张的人来说,他们一开始就要做出正确判断的责任,是极其重大的。”
“我可以问一下,你这些问题的指向何在呢?”
“仅在于阐释 你的性格,”她一边说,一边努力想拂去她自己的那一严肃的神情,“我在试着把它弄个明白。”
“你有没有成功呢?”
她摇了摇头:“我根本进行不下去。我听到了许多对你截然不同的看法,叫我非常的迷惑。”
“我十分相信,”他严肃地回答,“有关于我的传闻是会极不一致的;我希望,班纳特小姐,你在眼下还是不要对我的性格进行描绘,因为我有理由担心这样做恐怕对我们双方都会显得不太体面。”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描绘出你的性格,那我也许就会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绝对不愿意破坏了你的任何兴致。”他冷淡地回答。伊丽莎白没再说什么,他们又跳了一场舞,就默默地分开了;双方都感到不太满意,虽然在程度上有所不同,因为在达西的胸中充溢着能迁就于她的强烈的感情,因此很快就原谅了她,把他的全部愤懑都转向了另一个人。
他们分开没有多长时间,彬格莱小姐便朝她走过来,带着一付客气的轻蔑神情这样对她说:
“喂,伊丽莎白小姐,我听说你和乔治·威科汉姆先生很是合得来!——你姐姐一直在跟我谈论他,并且问了我许许多多的问题;我发现那个年轻人忘了告诉你一点,即他是已故的达西先生的管家老威科汉姆的儿子。不过,作为一个朋友,我且劝告你最好不要太听信了他的话;因为关于达西先生虐待他的话,就完全是谎言;因为恰恰相反,达西先生总是一直待他非常的好,尽管乔治·威科汉姆是以最不名誉的方式来对待达西先生的。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是我十分了解达西先生一点儿也不应该受到责备,他听到乔治·威科汉姆被人提起就忍受不了;我还知道我哥哥在给军官们发出邀请时本来是很难不把他包括在内的,结果是他自己很知趣地躲开了,为此我哥哥当然是分外高兴了。他跑到乡下来,真是太荒谬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竟敢这样做。伊丽莎白小姐,因为在这里揭露了你所喜欢的人儿的不端行为,我很是对你同情;其实只消考虑一下他的出身,也就不能指望他会比现在强出多少啦。”
“他的不端的行为和他的出身,在你看来,似乎是可以划等号的了,”伊丽莎白生气地说,“因为我除了听你说他是达西先生的管家的儿子外,再也没有听到你谴责他别的什么了,而且关于这一点,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自己早已告诉过我了。”
“请原谅,”彬格莱小姐回答说,带着一丝嘲笑转过了身去。“原谅我的打搅。——我可是出于好意。”
“一个傲慢的女人!”伊丽莎白对自己说,“——你如果认为凭这无聊的攻击就可以影响了我,那你是打错算盘了。我从你这话里听出的,只是你自己的狂妄无知,还有达西先生的不良居心。”末了,她便找她姐姐去了,因为她姐姐也就这件事问过彬格莱。伊丽莎白来到吉英这里的时候,只见她脸上浮着甜美而又满足的笑,浑身闪耀着快乐的光辉,足以说明她度过了一个美好晚上的那种高兴劲儿了。——伊丽莎白一眼就觉察出了姐姐的这些感情。一霎那间,对威科汉姆的关心,对他的仇人的愤懑和一切别的苦恼事儿都变得渺小了,只希望着姐姐在迈向幸福的道路上一切顺利。
“我想知道,”她说,脸上现出的笑容并不比她姐姐的少,“关于威科汉姆先生你打听到些什么。不过你一直处于一种极度的幸福之中,也许顾不上再想到第三个人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不是,”吉英回答,“我没有忘记威科汉姆的事;只是我也告诉不了你什么消息。彬格莱先生对他并不太了解,而且对他之所以得罪了达西先生的事委原由也毫无所知;可是他可以担保他的朋友品行良好,诚实正派,他还完全相信威科汉姆先生从达西先生那儿得到的关照,远比他应该得到的要多;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从他和他妹妹的话来看,威科汉姆先生决不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年轻人。我担心他对自己的行为太放纵太不知检点了,及至失去了达西先生的信任。”
“彬格莱先生自己并不认识威科汉姆先生吗?”
“不认识;那天早晨在麦里屯他是第一次见到他。”
“那么他这话都是从达西先生那儿听来的了。我完全满意了。关于那个牧师位置,他是怎么说的?”
“具体的情况他并不太准确地记得了,尽管他听达西先生说起这事不止一次,不过他相信那位置留给威科汉姆先生是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