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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林热情地说:“伊凡太太,买几瓶吧,酒价现在不贵。”
安娜犹豫再三,还是将钱包揣回了口袋里,说:“不了,下次再买吧。”
拉林说:“那好吧,你能不能将伊凡先生赊酒的钱给结了?”
萧剑扬一怔:“赊酒?”
拉林说:“对呀,他三天两头就跑到我的店里来赊酒,现在已经欠了好几千卢布了……不是我小气,但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如果所有人都到我店里光赊东西不给钱,那我一家人不得饿死啊?”
安娜满心歉意:“真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发工资了,第一时间把钱还给你。”
拉林摇头:“唉,你那点工资,吃饭都成问题……”
萧剑扬拿出一张五十的美钞递过去,问:“够不够?”
安娜眉头一皱,说:“小伙子,把钱收起来,我们……”
拉林一把将钱抢了过去,确定是真钱后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还有多呢!”手脚麻利的拿了好几瓶伏特加放进安娜的篮子里,不用说,那钱确实有多,他又不打算找钱,就拿几瓶伏特加做添头。
安娜又把伏特加拿了出来,严肃地对萧剑扬说:“小伙子,把你的钱收起来,我们不能用你的钱!”
萧剑扬说:“这钱不是我的,是帕娃给你们的。”
拉林说:“伊凡太太,你就不要客气了,这个小伙子是你女儿的男朋友吧?小伙子有这片心,你就不要拒绝他的好意啦。”
听说是女儿给自己的钱,安娜犹豫再三,还是把那几瓶伏特加收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萧剑扬跟上,到门口的时候让一位老奶奶给拦住了。老人衣服整洁,面带笑容,很不好意思地说:“小伙子,能不能买个面包给我?我很饿……”
这算不算乞讨?
萧剑扬转身又掏出一张小面额的美钞,买了两条黑面包递给老奶奶,然后快步跟上了安娜。
老人在后面一迭声的道谢。这是一位很有教养的老人,哪怕连面包都吃不上了也依然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接物待人彬彬有礼。
安娜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等萧剑扬跟上来后朝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的困顿让你见笑了。”
萧剑扬问:“你们不都是高级教师吗,待遇应该很好的,怎么会这么窘迫?”
安娜苦笑:“老头子在三年前就被强制式退休了,而我呢?一番人事调动后从高中教师变成了小学教师,每个月的工资只够城里人喝几杯咖啡……单位分的住房被收回去了,只给了很少的一点补偿,没有办法,只能搬到乡下来住……搬到哪都没用,东西都一样贵,靠着他的退休金和我的工资,我们连饭都吃不起,还得自己开荒种地,养点鸡种点菜,不然就得饿死。”
萧剑扬简直有点儿目瞪口呆。两个高级老师,其中一个还是大学教授,居然得自己种地才能吃饱饭?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回想起苏联解体前苏联民众的冷漠和对解体后生活的向往,他心中感慨万千。当红旗从克里姆林宫黯然降下的时候,苏联民众漠不关心,红场上空荡荡的,大家都对物质匮乏的生活和死气沉沉的老人政治厌烦透顶了,一门心思想抛弃这一切,也许换一种经济模式,换一种政治体制,一切都会好起来?事实证明他们错了,苏联解体后俄罗斯非但没有好起来,相反还向着深渊一路坠落。苏联解体只是给无数贪婪的寡头提供了将国有资产贱卖或者据为己有的绝佳机会,那些寡头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递增,而前苏联好不容易才积累下来的财富则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流失,整个俄罗斯的工业、经济、科研、军事、教育、民生等等一切领域都在急剧倒退!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估计这一切都是始作俑者始料不及的吧?当然,就算预见到了他们也不在乎,苏联死了他们才好将国家财富据为己有,大捞特捞,至于民众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苏联时代苏联人有理论上相当高的工资,有免费的住房、医疗、教育,但物质匮乏,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现在市面上的商品空前的丰富,然而他们却失去了住房、医疗、教育,什么都买不起了。这种情况在远东地区尤其严重,对于穷人而言,这片广袤的土地就是炼狱,他们每一天都在炼狱之中挣扎!
“你刚才说帕娃给你钱让你带回来给我们,是真的吗?”安娜问。
萧剑扬说:“是真的,这笔钱还不少。”
安娜苦笑:“现在连政府公务员都买不起工资了,她一个当兵的能有什么钱?对了,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怕我们骂她?”不等萧剑扬回答,便自言自语:“我确实很想狠狠骂她一顿,这孩子,从来都不肯让人省心。让她读大学然后找份体面的工作,或者干脆去考个公务员,她偏要去当兵,而且是当伞兵;当了伞兵也就算了,还满世界乱跑,哪里打仗往哪里窜,时常一连几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要不是没有力气啊,我真能打到她屁股开花!”
萧剑扬勉强笑笑,说:“她很忙的,想回家一趟可不容易。”
安娜说:“这我当然知道,也能理解,不然早骂死她了。对了,小伙子,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那孩子野得很,眼界也很高,想走进她心里可不容易呢!”
萧剑扬说:“我们……”
正说着,一个颇为高大的身影从路边窜出,闪电般出手从安娜提着的篮子里抢了两瓶伏特加,撒腿就跑。萧剑扬动作比他还快,一把将他揪住,喝:“你给我站住!”那家伙居然理都不理,一口咬掉酒瓶盖,往喉咙里猛灌……完全就是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我先喝个痛快再说的无赖样。萧剑扬注意到,这个酒鬼五十多岁的年纪,胡子拉碴的,头发乱得跟个鸡窝一样,衣服破烂,脸部有好几处瘀青,右腿小腿处有一处伤口,一个劲的流血,手臂也有好几处血口,都是被打的。安娜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酒鬼,惊呼:“伊凡,你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伤?”
萧剑扬一呆,下意识的松手。伊凡?这个浑身是伤的酒鬼就是波琳娜口中那位学识渊博、知书识礼的大学教授,她引以为傲的父亲?虽说俄罗斯男人大多好酒,但身为大学教授,也不可能酗酒到这个地步吧?
伊凡一口气喝掉了半瓶伏特加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终于认出了被他抢的人的身份。老公半路抢老婆的东西,他居然没有半点尴尬,面对妻子一迭声的追问,他大着舌头说:“我昨晚……和好几个年轻人去弄钱了!”
安娜吃惊:“弄钱?去哪里弄钱?”
伊凡猛灌两口酒,说:“去哪里弄钱?当然是去山上的木材厂里!拉林那个小气鬼,一个劲的催着让我付清赊酒喝的钱,我烦透了,想到木材厂里弄点改好的板材卖了换钱,还清欠他的钱,如果还有剩余就补贴家用,没想到……”摇了摇头,“可能是以前很多人都去偷过,木材厂防得很严,我们不仅没有弄到木材,还被打了一顿。”
一个大学教授,哪怕是退休的,跑到木材厂去偷东西被逮住打了一顿,这本来是很丢人的事情,但他一脸满不在乎,只顾着灌酒,似乎只要有酒就够了,一切都不必在乎了。安娜既难堪又痛心,却又无可奈何,骂:“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家里有人作客呢,是帕娃的男朋友!”
伊凡愣了一下,似乎这才发现还有萧剑扬这么个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一开口就是一股呛人的酒气:“你是帕娃的男朋友?”
萧剑扬说:“我是。”
伊凡显得有些苦恼:“安娜,帕娃有写信说过她有男朋友了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安娜说:“没有,但他真的是帕娃的男朋友,有照片做证呢。”
伊凡哦了一声,向萧剑扬伸出右手:“我是帕娃的父亲,柳德米拉·伊凡,你应该是中国人吧?对于中国人来说我们俄罗斯人的名字太长了,所以我就不说我的全名了,你知道我叫伊凡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萧剑扬说:“我叫萧剑扬,是中国人。”
伊凡咧嘴笑:“几年没有音信,帕娃居然找了个中国的男朋友?真是新鲜事。那丫头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萧剑扬说:“没有,她让我帮她带点东西回来。”
伊凡哼了一声:“准是害怕我骂她,不敢回来!”又灌了好几口酒,嘀咕着:“可我现在哪里舍得骂她……拥抱她都来不及呢。”
他胸部的衣领岔开,萧剑扬发现他胸口有好几个伤口,应该是刀子刺的,一道连着一道,触目惊心。他的心直往下沉……这一家人这几年里到底都遭遇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