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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睦五年春。
沈犹珩双眼蒙上红绫,从肆韩山顶上的那棵树上一跃而下,沿着山崖向下俯冲,中途踩过几处早已烂熟于心的借力点之后,稳稳地站在山脚之下。
她长吁一口气,拿下眼前的红绫。
她终于做到了。
她记得崇明当年心血来潮,想要她学这项轻功,她为了逃避,吃了七味相克的药材,上吐下泻了两天两夜,才勉强使崇明打消了念头。
据崇明说,如果能做到完好无损地从肆韩山顶跃下,那她的轻功就算是登峰造极。沈犹珩曾经觉得自己宁死也不会练。崇明说即使是他,也是而立之年才敢挑战,费了一年的时间才练成。而如今,她才方过及笄之年,便已熟练。
她曾经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成功的事情,经年恒久,终究是成功了,如果不是因为崇明的忽然离开,如果不是因为那般大的变数,她可能直到现在都只不过是忘忧谷中仗着崇明不敢打骂自己,而娇蛮任性的丫头。
崇明走后,所有的事只能由她一人靠自己的努力去完成。后来,她渐渐学会了为了一点银子而奔波劳碌,她渐渐学会了在大雪封山时破冰造船。她渐渐学会了一个人,所以现在啊,她独自一人,也不觉得多难过。
沈犹珩抬头看向山顶,方才日出,一轮光芒万丈的朝阳悬挂在肆韩山顶,愈加映衬得天空澄澈无比,照得山顶都快变得透明。
是时候离开了。
沈犹珩顿脚想道。她已经为崇明丁忧了三载春秋,本来昨年就可以离开,但是因为她的轻功还未练成,所以又过去了一季落雪,直到如今草长莺飞之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
不能一直停滞不前,无论如何,第一步终究是要迈出。
如今距崇明离开已经过去了三个年头,她也是时候回报他了。他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好像还从未回报过他,也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只是一味地惹得他生气,现在再想那些日子,她只是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她现在已经无法再回报,她能够做到仅有手刃那个杀了崇明的人,为他报仇雪恨。
……
“王,东褵君主来访,据说已经离皇都只有十里路程了。然后约莫从皇都东城门进宫还要两个时辰,大概晚间就会到。”
侍卫跪地禀报,但即便是不抬头,也可以感受到王阴沉的脸色。
傅旸身边的黄门微微叹息,仿佛自从三年之前,王从清河郡空手而归之后,便再也没有笑过了。虽说王本来是从来不会笑的,但是那时以后,黄门总以为王至少不会再板着脸,没曾想王反而更加无情了些。
“如若是那些无足轻重的试探,便要傅洵从王府去东城门迎接吧。”
傅旸冷声道,眼睛依然没有离开腰间流苏中,若隐若现的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珠。
自从三年前一别,裴珩便是再无音讯,若不是今天他看见了腰间这枚玉珠,简直快要忘记了他生的什么模样。也罢,左右不过是一个药王徒弟罢了,到底之于自己有何特别。
“王,东褵皇说一定要见你,有事相商。”
侍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他能怎么办,他也不想说,可惜那东褵来使要他务必明说,他知道王听到东褵皇亲自到访已是不太愉悦,可惜自己若是说不清,到时候去王府找那傅王接驾时少不了又会被说。
人人都知道这京中的第一纨绔便是那傅洵,圣上亲赐的着金紫的傅王,若是自己去把圣上的差事带给他,肯定也不会得到好脸色。
“孤知道了。”
傅旸脸色微沉。
东褵皇。
眼下乱世,整块大陆只有三国鼎立,原本是四国踞衡,东褵,西铭,南梓,北衿。自己原是北衿太子,后来南梓三皇子沈犹澈发动兵变一举夺位,并且在即位六年后吞并邻国北衿,也就是自己的母国。后来他隐忍三年,聚齐父皇旧部,复国。复国之后,他改国号为北衿,屠尽南梓皇族,他沿用旧国国号,就是想要沈犹澈,当初那个贪生怕死的蝼蚁,当初那个国破家亡之后还对他跪地祈怜的人,记住他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而眼下将要到访的东褵皇,肆长离,原本只是东褵皇族最不起眼的皇子,但却用计使兄弟相残,使当是尚还在世的东褵皇缠绵病榻,成为了现下北衿,东褵,西铭三国君主之中最为年少的帝王。
肆长离最擅对弈,他的智谋被天下相传举世无双,而那容貌也是无比英俊的。传说他从三岁学弈术,十四岁打败天下第一奕客,十五岁不费一兵一卒,只身一人说服叛乱的十五城郡守并夺得兵权,十七岁登鼎帝位。
对于这般心思深沉的人,傅旸并不想与之会面。这种连一句话都包含了十八种意思的人,他是向来看不起的。
……
沈犹珩扛着一个包袱,在肆韩山脚另一侧的小道左顾右盼。
她随手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带足了银子,准备去外边走一番,顺便思考一下该如何为崇明报仇,和可以用何种途径找到自己的父母。
她最近发现肆韩山后边有一条小道,可以抄近路绕过忘忧谷前的两座大山,这还是她当初追赶一群妄图抢劫她的山匪时发现的。
在迈步之前,她再度环视周身,黑带白衫,看起来既不打眼也不刺眼,头上的青丝用玉冠束起。嗯,束胸布也绑得紧紧的,一切都很好。
她脸上久违地泛出一丝笑意,举步向前。
山道岔口,她犹豫几番,终究还是选择了通往皇都的那一条,皇都人多事杂,说不定找到了什么方法去寻亲也说不定,总之她现在需要的是去一个信息量多的地方,离清河郡只有十里远的皇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沈犹珩百无聊赖地走在山道上,思索着上次被她赶走的那一群山匪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做恶,那山匪头头好似还有些能耐,上次就是因为她对地形不太熟悉所以中了他们的埋伏,所以为了减少事端,她后来选的路都是自己以前走过很多遍的。
“前边的,没错,就是那黑帘的马车,给大爷停下来,有钱缴财,没钱付命!”
一道蛮横的声音响起。
沈犹珩想仰天长叹,这叫啥?她不找事,事儿来找她?
想完才惊觉那声音吼的好似不是自己,因为那声音是从前边传来的。她不太想管闲事,一边在心中思索着前边是那位途经此地的可怜人被山匪盯上了,一边闪到道路一侧,准备绕过去。山道旁杂草掩映,自己只要注意隐匿身形就不会被看出。
她小心翼翼地在杂草丛中穿行,途径那被劫的马车旁边,为了不引起山匪注意而放慢了脚步,同时好整以暇地转头,斜眼观望是哪家马车被山匪扣了。
这一看,她不由自主地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