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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送走四位言官,刚要到中堂去,忽见乾清宫执事太监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高老先生,万岁爷疾重,印公说,阁下宜赴宫门候宣。”
“喔呀!”高拱脸色陡变,一顿足,“快走快走!”说着,小跑着出了文渊阁,突然想起张居正还在文华殿,便道,“快,去东小房请张阁老!”
文华殿东小房里,张居正把一个红纸套交到书办姚旷手里:“速送厂公。”话音未落,乾清宫执事太监跑进来禀报,请他火速赶往乾清门。张居正来不及多说,跟着执事太监出了东小房,看见高拱满头大汗踉踉跄跄走了过来,迎上前去问:“玄翁,出了什么事?”
高拱气短,说不出话来,向北摆手,示意快走。两人刚走过文华殿后殿的恭默室,只见姚旷手持红纸套,自后飞走而过。
“纸套,与何人?”高拱喘着粗气,问了一声。
姚旷止步,答:“与冯公公。”言毕,即疾步而入。
高拱侧脸看了张居正一眼,见他面赤惶怖,不敢对视,问:“给冯保送的?内里是什么?”
张居正干笑一声:“玄翁太忙,皇后、贵妃娘娘吩咐冯保预备遗诏,居正代为草之,送过去供娘娘参酌。”
高拱默然,暗忖,我当国,凡事当由我同众而处,独奈何于此时私言于太监?但他牵挂着皇上,已无暇细究,便不复再问,加快了步伐,往乾清门而去。
到得乾清门,只见太监、宫女、御医穿梭不停,两人在门厅的梢间内落座,高拱的朝服透出片片汗渍,大口大口地喘气。张居正举起茶盏慢慢地呷着茶水。
约莫过了一刻钟,孟冲进来,向高拱、张居正禀报:“万岁爷适才昏过去了,御医会诊,目下已苏醒,咱禀报万岁爷二位老先生在宫门听宣,万岁爷口谕:不必候着了。”
高拱松了口气,抓起茶盏,猛地喝了一大口,道:“印公须多留心,太医须臾不得离左右。”
“那么玄翁,居正还是到文华殿去吧?”张居正起身,问高拱。
高拱沉着脸:“皇上病重,天就要热起来了,春季讲学就提前结束吧。”
“也好,居正这就去文华殿,把玄翁所示奏明太子,宣布于讲官。”张居正说着,向高拱躬身一揖,匆匆而去。
高拱在梢间写了问安疏,吩咐执事太监送进皇上的寝宫,方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文渊阁。
这一天,高拱脑袋昏昏沉沉,精神恍恍惚惚,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他本想把午前召见四言官的事说给张居正,但一想到他竟预写遗诏私下付之冯保,心里就又气又怒,索性不开口说话。到了散班时分,起身慢慢往外走。
“玄翁很疲倦,不要到吏部去了吧?”张居正关切地说。
高拱“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张居正吩咐一名正在收拾文牍的书办:“你跟在玄翁轿子后,看轿子往吏部去还是往府中去。”
须臾,书办来禀:“元翁的轿子出了承天门拐向西去了。”
“喔,那就是回府了。”张居正说着,起身往外走,匆匆登轿,吩咐道,“往玄翁府中去。”轿子上了长安街,刚穿过长安右门,又吩咐说,“调头,先回府!”
轿子调头向东,回到府中,张居正吩咐:“在此候着,待我更了衣,即去玄翁府上。”说着,快步往中院走去。
游七跟在身后,不解地说:“老爷,就为了换身衣裳,走那么多冤枉路,不值当吧?”
张居正不理会,须臾,两名丫鬟侍候着,换上了一身深蓝色茧绸直裰,戴上四方巾,就又往外走。
“老爷,为啥非换衣裳再去见高爷?”游七忍不住又问。
“你懂什么!”张居正瞥了游七一眼道,“穿官袍见,那是同僚;穿便装见,就是兄弟。”
游七恍然大悟,投以敬佩的目光。
入了夏,天变长了,酉时已过,日头才极不情愿地缓缓沉去。薄暮的京城,街道上熙熙攘攘,张居正的轿子沿着长安街向西疾驰。见是一品文官的大轿,街上坐轿的官员迅疾回避,骑马的官员慌忙下马施礼。张居正坐在轿中,闭目沉思,心中忐忑至极。轿子到了高府首门前,张居正掀开轿帘,正看见游七拿出一张拜帖,忙呵斥道:“不许递拜帖!我来高府,何时递过拜帖,连这个你也记不住?”
游七咧嘴一笑,疾步上前叩门。门公闻听是张居正来谒,一边开门,一边唤高福。高福走过来,见是游七,再一看,张居正从轿中出来了,忙躬身施礼。
张居正笑了笑:“玄翁何在?你禀报玄翁,居正来谒。”
“老爷在床上躺着嘞,小的这就去禀报。”游七边说,边把张居正引进花厅,侍候了茶水,就一溜小跑进了高拱的卧室,“老爷,江陵张爷来了,在花厅候着嘞。”
高拱躺在床上,想到皇上的病情,不觉垂泪。忽闻张居正来谒,翻身向里,没好气地说:“他来做甚?不见!”
高福不敢再言,愣怔片刻,忙到张氏屋里求助。张氏一边骂着“倔老头儿”,一边走到高拱的卧室,劝道:“她爹,叔大兄弟许久不来,来一趟,你咋能不见?”
“在内阁整天在一起,有啥不能说?”高拱道,依然侧脸向里,动也不动。
“在衙门和在家里能一样吗!”张氏道,“来家里,几句知心话,平常的那些个心结,也就打开了。叔大兄弟也是阁老相公的,他这一来,就是个姿态,你咋能不见呢?”
高拱已被夫人说动,却向外一摆手,以不耐烦的语调,用老家话说:“中了,中了!叫他等一会儿吧!”他故意又躺了片刻,才慢慢起床,要茶来喝。喝完了一盏茶,净了手,沉着脸往花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