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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王诚自京师返回的禀报,王崇古既惊喜又担心。没有接到朝廷诏旨,王崇古不敢擅自做主遣返把汉那吉,以至于引起了俺答汗的误解,大军调头而来。无奈之下,只好命送人质于虏营,还不知能否平息事端,他焦急万端;可他也知道,朝中百官反对声甚大,万一……他忙吩咐端水净手,才战战兢兢地展读圣旨:
虏酋既输诚哀恳,且愿执叛来献,具见恭顺。伊孙准遣还,仍赏彩段四、表里布一百疋。其乞封进贡一节,着总督、镇巡官详议停当具奏。
王崇古畅出了口气:“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又忙问王诚,“玄翁有何示下?”
王诚拿出一封书函:“都在张侍郎书中。”
王崇古接过一看,外甥张四维在书中转达高拱所嘱二事:一、把汉那吉是三品武官,临行时,可用绯袍金带、褐盖朱旗,奏鼓乐送之。届时要传语俺答,道我说来把汉那吉是我天朝官人,不比寻常,着俺答好生看待,不许作践他。二、阿力哥似当留之。若遣之还,老俺甘心此人?恐有伤事体。不惟如此,彼为我千户,归降之人,我不能庇佑,卒使不保,亦非天理人心矣。况留此人,可时问虏情,亦我之利也。
“玄翁所虑甚细。”王崇古道,又问“你到了京师,那里情形如何?”
王诚道:“下吏看高阁老很疲惫,面色苍白,眼珠发红,眼泡凸起,声音沙哑,像是好久没有睡觉了。”
“中玄太操劳了。不惟身累,更是心累!”王崇古叹息说,“革新改制本已阻力重重,宣大的事,更是要力排众议,能不累吗!”
“是啊军门,”王诚接言道,“访得皇上下旨考察言官,赵阁老上本要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不允;高阁老上本请与都察院一起考察,谁知赵阁老与高阁老争执得很厉害。吏科的韩科长上本参了赵阁老;赵阁老说是高阁老指授,大骂不止,上本参高阁老是横臣。时下京城里不少人以‘一代横臣’代称高阁老呢!”
“如今的官场,做事难,担当不易啊!”王崇古感叹道,他撩起自己的胡须,“若把汉那吉来降,拒之,何来这么多烦心事?短短两个月,须发尽白了!时下玄翁比我的压力更大,心力交瘁,可想而知了!”言毕,他提了提精神,“差中军连夜赶往大同,著方巡抚传令平虏卫、云石堡,并速速知会俺答,十九日押赵全等入关,二十日送还把汉那吉!玄翁所嘱二事,著方巡抚照办!”
须臾,月光中,两匹快马出了阳和城,向大同奔去。
方逢时同样焦急地盼着圣旨颁下。
俺答大军去而复返,令他震惊不已。
王崇古急命阎振将两弟一子送出关为质,昨夜探马来报,说俺答汗见到人质,惊喜道:“太师以诚待我,我背之不详!”遂下令停止进军,方逢时这才松了口气。但若延宕过久,还不知会生出何样事端。他忧心忡忡地半倚在节堂坐塌上朦朦胧胧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亲兵禀报朝廷诏旨并军门札谕到,方逢时接过阅看,面露喜色,传令在衙门专候的阳和兵备衙门参议崔镛、大同镇副总兵麻锦来见。吩咐道:“麻副帅,你与鲍崇德专责接押赵全等八叛人至威远城,严加监管,不得有失!崔参议,你专责为把汉那吉饯行,礼送出云石堡。”
二人领命,带着一干随从,策马赶往云石堡。阳和兵备参议崔镛先遵令前去面见阿力哥,转达朝廷欲留他之意。阿力哥踌躇难决,向把汉那吉说明此意,把汉那吉坚决不允。阿力哥遂向崔镛禀报道:“大成台吉保证我的安全,不如一并回去,辅佐大成台吉。”崔镛不敢擅断,急命亲随飞报方逢时决断。方逢时知留阿力哥出自高拱之意,但请示已然来不及了,遂传令崔镛,尊重把汉那吉和阿力哥的抉择。
十一月十九日酉时,云石堡关门大开,军士林立,彩旗招展,箭弩剑戟密布,打儿汉首领哥押着赵全等八人进了关门,副总兵麻锦会同通事官鲍崇德上前交接,麻锦问:“赵全,回到故土,有何要说的?”
赵全面无惧色,不服气地说:“我到胡地不过数载,建成板升城,繁华不亚于此地!若朝廷不封锁,板升早已超过大同!则大漠皆汉人天下矣!”
麻锦是武官,自知说不过赵全,向他“呸”了一口:“这片土地,快被血染红了!都是我大明子民的血!冤魂何止千万,他们要向你索命!”说完,不再理会,一一验明身份,赵全、李自馨、猛谷王、赵龙、刘四、马西川、吕西川、吕小老共八人,旋即押上早以预备好的囚车,向威远城而去。
打儿汉首领哥还奉命接把汉那吉出关,与麻锦交接完赵全等人后,即被鲍崇德领进云石堡休息。当晚,崔镛设宴为把汉那吉饯行,众人俱食桌宴,打儿汉首领哥作陪。待众人入席,崔镛起身侍立,开读朝廷谕旨,并王崇古传札。宣读毕,崔镛又将皇帝和督抚赏赐给俺答汗、黄台吉、把汉那吉的礼物逐件点明,将数目手本交与打儿汉首领哥收讫。回到主座,举盏提议,敬祝大明圣天子万寿无疆,众人随声附和,各自一饮而尽。酒过三巡,崔镛对打儿汉首领哥道:“阿力哥为皇明千户,打儿汉首领哥,你要保证他的安全!”
“一定一定!”打儿汉首领哥连连答应。
作陪的旧副总兵田世威道:“钻刀起誓,如何?”言毕,命侍卫人等手持长刀,对面而立,以刀相交,搭成了刀林。
打儿汉首领哥毫不犹豫地弯身钻了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鲍崇德译道:“我保证各人回到土默特,安全无恙,拥立汗爷太平大政!”厅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直到午夜,宴会方尽欢而散。次日辰时,云石堡已是彩旗招展,鼓乐齐鸣,把汉那吉身着朝廷赏赐的大红紵袍,头戴三品冠带,在崔镛等人护送下,缓缓出了云石堡。崔镛奉命拨调兵马,令鲍崇德同打儿汉首领哥等随送把汗那吉,把汉那吉瞻恋垂泪北去。
兔毛河畔,俺答汗、伊克哈屯早早就站在寒风中等候着。远远看见一队人马迤逦而来。到了近前,竟也未认出把汉那吉来,直到身着皇帝赏赐的绯袍金带的把汉那吉英武光耀,下马来拜,俺答汗、伊克哈屯才不约而同地惊喜道:“把汉那吉!”须臾,伊克哈屯上前抱住他,放声大哭。俺答汗也垂泪道:“不意今日还能相见,都是圣天子的厚恩大德啊!”他脱下胡帽,南向崩角稽首不已。
鲍崇德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深谙番俗,知道彼辈只有拜天方脱帽,这是至敬大礼。
俺答汗起身道:“打儿汉首领哥,你这就随鲍使赴阳和入谢,谒见太师时,禀报:我辈愿为大明之臣,岁贡方物!”
王崇古得知叛人已监押,把汉那吉已送回,如释重负,突然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昏昏欲睡。
打儿汉首领哥入谢,王崇古勉力支撑,在白虎堂接见。一番客套后,打儿汉首领哥道:“我大汗命纯洁的使者,禀报英武的军门:‘愿为大明之臣,岁贡方物’。请太师转报圣天子!”
王崇古闻言,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