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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答汗、三娘子勒马黄河岸边,预备渡河的舟船已在河中连成一排,坐在羊皮筏上的先锋官正指挥士卒加固,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渡过黄河,穿越贺兰山,入陇右,经扁都口,从鄂博岭进入青海!”俺答汗用马鞭指着远方,兴奋地对三娘子说。
“英勇的博格达汗,钟金与全体巴特尔以你为荣耀!”三娘子唱歌般地说。
“出身高贵的也儿钟金,大漠众生无不敬重的钟金哈屯,深明大义的三娘子!”俺答汗高声道,“见证胜利的时刻吧!”言毕扭身举鞭,大声命令道,“巴特尔们!准备渡河!”
“报——”探马高叫,飞奔到俺答汗前,滚下马来,禀报道,“大成台吉投奔南朝,伊克哈屯痛不欲生,催促汗爷速返!”
“啊?!”俺答汗大惊,“可知把汉那吉目下在何处?”
探马道:“禀汗爷:谍报探知,大成台吉已入平虏卫败胡堡!”
“是死是活?”俺答汗小心翼翼地问。
“不得而知!”探马回禀。
“再探!”俺答汗命令道。转身高喊一声,“巴特尔们!美岱召有变,回师——”言毕勒马转头,“啪”地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双足用力一登,飞奔着向板升驰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回到板升,俺答汗就径直来到九重朝殿最后一个院落里,下马时已是步履不稳,亲兵搀扶着他走到伊克哈屯的屋门前,俺答汗焦急又胆怯地喊道:“伊克哈屯!伊克哈屯!”
伊克哈屯正躺在炕上痛苦地呼唤着把汉那吉的名字,听到俺答汗的叫声,蓦地坐起身,顺手拿起寻找把汉那吉时拄着的一跟柴棒,疯也似的向俺答汗打去。俺答汗见状,吓得抱头就跑,伊克哈屯紧追不舍,追了一箭远的路,举棒照着他的脑袋击打过去,口中大叫着:“老东西,你还我的孙子!你快去给我要回来,便是南朝要你的头,也要给!我,只要我的孙子!”说着,又嚎哭起来,“把汉那吉,把汉那吉!我可怜的孙孙,快回来吧!”
俺答汗躲闪不及,被击打了一下,“喔呀”一声叫,众亲随急忙上前护卫,也挨了伊克哈屯不少柴棒,谁也不敢吭声。
土默特人都知道,这俺答汗虽称雄大漠,却甚惧内。俺答汗十三岁成婚,乃是按鞑靼部落转房习俗,娶了其亡父的第三哈屯兀慎娘子,人称伊克哈屯,即大夫人者。她为人强悍,却也能震慑内宅,俺答汗对她畏敬有加。眼看伊克哈屯怒气不息,俺答汗只得小声吩咐:“快,先避避再做计较。”众亲随忙簇拥着他仓惶而去。
这个场面,正好被王甲华看到了,急忙骑马向南飞报。他本是赵全差往关内的奸细,被王崇古所用后,也照他的授意,给赵全传递谍报,是以持有赵全颁发的勘合。他接到王崇古的指示,监视板升动向,尤其是俺答汗对把汉那吉南投一事的反应,因此日夜守在伊克哈屯住处外查看动静。见此场景,王甲华不敢怠慢,跑了近一个时辰,与王诚所遣夜不收接上了头,将他看到的场景说了一遍。扮作牧人的夜不收一刻不敢停留,骑马向守口堡奔去。守口堡守备接报,即遣中军飞报总督行辕。
王崇古刚回到阳和行辕,大同总兵马芳正在辕门候驾。
“军门,不如斩了那个竖孤,以挫虏焰!”一见面,马芳就杀气腾腾地说。他在方逢时那里提议拒纳把汉那吉碰了壁,为显示自己绝非畏敌怯战,便改变了说法。
“斩之何益?”王崇古正色道,“北虏内讧,上天将把汉那吉借给我,我处置得策,安知不是止戈之机?本部堂召马帅来,就是要嘱咐马帅,军人不得对此事置喙,更不许擅自行动,只服从军令就是了。四个字:严阵以待!”
送走马芳,山西行都司掌印王应臣、大同知府程鸣伊对把汉那吉复审详报,大同巡抚方逢时的书函,次第呈来。王崇古看了数遍,心中已有定计,遂召方逢时来会。
辕门节堂里,督抚二人隔几而坐,以同年身份密议大计。王崇古叫着方逢时的号说:“金湖,经多番译审,看来把汉那吉身分、来降因由等已辨明真确,无需怀疑了。接下来就是应对之策了。你大札中言,把汉那吉乃奇货可居,宜厚待以安其心,深获吾心,我也正是此意!”
“鉴川年兄,你是这里的最高军政长官,责任在你身上。我的建言仅供鉴川年兄参酌。”方逢时诚恳地说。
王崇古点头:“实话说,若不是中玄主持朝政,把汉那吉来降一事,本不必费周章,拒之可也!如此,则我辈既不必多费心血筹策应对,又不必担责,何乐而不为?!”
“鉴川年兄,这是明摆着的。”方逢时赞同道,“居把汉那吉为奇货,与俺答老酋做交易,风险委实很大。一则俺答老酋非我辈所能掌控;再则祖制成例不允如此,朝中阻力势必甚大。是以出此策,不惟官位名誉,即使是身家性命,也要押上!若朝廷无中玄年兄主其事,我辈何必冒此天大风险!”
王崇古慨然道:“中玄是大气魄敢担当之士君子,有厚望于我辈,我辈焉能推卸责任?!”顿了顿,郑重道,“金湖,这些日子夜不能眠,思维再四,拟提上中下三策呈奏,供中枢择之!”说着,他起身从书案上拿过一叠文稿,“请金湖参详。”
“军门,有紧急谍报!”王诚在门外禀报说。
“喔!报来!”王崇古道。
守口堡中军低头近前,单腿跪地禀报:“俺答已撤回板升;伊克哈屯以柴击俺答头,说即使南朝要你的头,我也给,我只要我的孙子!”
“再探!”王崇古命令道。转脸对方逢时会意一笑,道,“喜忧参半。”
“俺答必索把汉那吉,不会置之不顾,大同压力甚大。”方逢时道,“然则,俺答愈是看重把汉那吉,则我与之达成交易可能性愈大。”
“拒之,你、我不惟无责任,且还会获朝野赞誉;纳之,则不惟要对付北虏,还要对付朝野舆论,四面楚歌,孤独求胜!”王崇古语调沉重地说,“端在运筹得当!不然祸不可测!”
方逢时晃了晃手中的文稿,道:“鉴川年兄划然决计,不惜婴天下之口,藐北虏汹汹之势,责任委实太重,年兄不妨再酌。”
王崇古站起身,背手望着窗外,悲壮地说:“金湖,我视一家百口皆鬼矣!”转过身来,用手指着自己的脖颈,“又以此颈自悬空中,方敢把担上肩!”
方逢时以感佩的目光看着王崇古,举着奏稿道:“年兄,我愿与年兄列衔联奏!”
王崇古坐回去,手指快速地弹敲椅子把手,思忖良久,道:“也好,此可证明督抚有共识,便于中玄决断!”
“鉴川,此事关系重大,始之不谨,将贻后艰。我意,不妨先差得力之人,星夜飞报中玄、太岳二阁老,探探中枢的意思,”方逢时说着,又晃了晃手中的奏稿,“再联奏此本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