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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淡然地收回手,站起身:“你梦靥了,再睡些时辰,一会儿醒来若是闲来无事,便去御花园走走,近来御花园的花开得很是不错,莫要总是闷在东宫,但切记暂时别再出宫了,那日的刺客还未被捕。”
沧涴应下,见临渊一身朝服,疑惑地问道:“夫君如何回来了?”
往常这个时辰,临渊下了朝都是直接去政事堂,并不会回东宫。
临渊道:“今日不去政事堂。”
沧涴微愕:“今日休沐?”
便是休沐日,她也未曾看见临渊这般早回东宫过,更何况今日其实并非休沐。
临渊缓声道:“我片刻后要去御书房,应当比往常晚些才会回来。”
沧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下榻:“既是如此,夫君早些去罢,别让父皇久等。”
临渊深深看了沧涴一眼,见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没有半分慌乱的模样,他敛下眼底的神色,神色不明地应道:“好,你且好好休息。”
沧涴看见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之中,立刻折身回了床榻之上,掀开了被褥。
骤起的白光涌进眼中,临淮微眯了眯眼,在沧涴的掺扶下坐起身,鼻息间却似乎依旧萦绕着那股幽幽的兰香。
沧涴看见临淮白皙脸侧泛起的微微绯红,忍不住打趣道:“殿下脸上的胭脂浅了些,应当补妆了。”
临淮方才本来是要离开,却被她强行拖来了床榻之上。
临淮脸上的绯红一透气,迅速淡了下去,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也没恼怒沧涴的打趣,更似乎没听见方才临渊对沧涴说的话,只淡淡道:“我该回去了。”
沧涴凑近临淮,随着她动作垂落而下的发梢扫过临淮修长的手,柔声提醒道:“殿下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
临淮后仰一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色淡如水的眼眸里泛不起丝毫波澜:“临渊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他会照顾好你。”见沧涴似乎并不甘心,他微顿了语气,又道,“我视你如妹妹,又怎会没有感情?”
他的语气包容宽和,却又泾渭分明,像是一位包容孩子无理取闹的长者。
沧涴最喜欢的便是亲自打破临淮长者的面具,她又靠近一分:“可他不是你。”她抓住他的手臂,目光不错开一分,固执地问道:“殿下,我一开始错了,可是连一次纠正的机会都没有吗?”
她的目光纯稚而又执拗,像是要糖果吃的孩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良久,临淮轻叹一声:“至少那个人不该是我。”
沧涴逼视进临淮眼中:“殿下嫌弃涴儿是二嫁之身?”
大燕虽是没有律法明确规定女子不能再嫁,但无论是高门子弟还是贩夫走卒都从不娶二嫁之妻,甚至认为女子再嫁是不守妇道,便是娶回来,将来也会红杏出墙,是为淫.妇。
临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沧涴微红的唇瓣上掠过,方才临渊的话他都听见了。听见沧涴似嘲似讽的话,他微蹙眉解释道:“我从不认为女子不能再嫁。”
他从不认为女子便该忍气吞声的活一世。同样生而为人,男子既然可以再娶,女子自然也应当可以再嫁。
“那为何殿下始终不肯接受我?”沧涴反问道,“我不信殿下就真的一点点都不爱我。”
临淮沉默须臾,竟没反驳沧涴的话,而是扶住她的双肩,端正了她的身子:“我拖着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不知何时便会撒手人寰,又如何能累及你。”
沧涴立刻道:“若是我说我不在意呢?”
临淮微微蹙眉。
“我心悦的是殿下,殿下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也许殿下会觉得自己身体有恙,不想拖累于我,更害怕接受了我,往后自己有个万一,我就再也没了倚靠。可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一切假设前提都不存在了,殿下也许就不是殿下了呢。”沧涴望着临淮,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依恋信任,她轻轻笑着道,“无论殿下是生是死,涴儿都愿意追随。”
她就那般抬头深深地望着他,光影横斜,交错在她眼眸之中,映亮了她浅色的瞳色,她眼里满是眷恋爱慕,不是一贯的孺慕。
临淮忽然意识到,他当年救回来的女孩,是真的长大了。他垂眸,第一次认真地审视面前的少女。曾经,他虽是觉得亏欠于她,也愿意为此而纵容于她,可她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虽从不曾忘记过父亲的嘱咐:莫失赤子之心,莫行结怨之事。他自问能尊重众生,善待众生,也知晓灭了南宫一族的人是文桓帝,该为之陪葬的是文桓帝,他不会因此牵连他人,更不会因此灭了皇族。
南宫一族效忠大燕,曾经是,往后也是。
但也仅限于此。
他终究不是圣人,历经炼狱犹能心存赤诚,他可以不入魔,却也无法再心生波澜。
可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却在渴求他早已遗忘多年的情绪起伏。
良久,他掩下眼中的神色,叹息道:“你心中所系,不过是执念。”
沧涴道:“殿下若是真的想绝了我的念头,不若就此答应我。”
临淮眸中的雾色聚拢,似乎在等着沧涴开口。
沧涴迎着临淮的目光微微一笑,缓缓道:“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是因为未曾得到,也就不可能真正放下。既然殿下始终觉得涴儿对你不过是执念,为何不直接下手了断了我的执念?”
临淮微眯起眼,看向沧涴的目光中审视意味更浓,她却恍若未觉,仅是笑着望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答应。
“涴儿。”临淮轻声唤道。
“嗯?”
临淮看着沧涴,郑重道:“我相信你的心意,可是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该在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更不该生出随我而去的念头。”
沧涴从善如流:“那我不轻生,若是殿下真的去了,我便开心地活下去,等老了再去找你,下辈子继续做夫妻。”她歪着头思考了一瞬,握住临淮的手臂,担忧地道,“殿下可不许先投胎。”
临淮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沧涴,抬手轻抚在她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嫁给我,承受的也许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我不知何时便会死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能陪你多少年?一年?两年?不可能超过四年,可四年后你还年轻。我死之后,往后余生该由谁来陪你?你现在舍弃一切去赌一场虚无的爱情,我在时尚且可以庇护你,可我死后又有谁来为你挡那些风言风语?”
“我从未歧视女子,可世事如此,我能尽力为你改变它,可是却不一定能够走到那一步,我能给你的太少。”
“一年,一年为期,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思考,我希望你能将我说的一切考虑清楚,若是你一年后还是执意想嫁给我。”他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眸,少顷,为她捋顺鬓角的发,承诺道,“我便娶你。”
他低下.身子,抱住她:“可好?”
“好。”沧涴回抱住临淮,固执地重复道,“已经十多年了,我从未后悔过,如今再等一年,我的答案依旧不会改变,殿下便做好迎娶我的准备。”
她知道临淮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一年后他已经可能不在人世了,但他肯正视她,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她不贪心,一点一点来。
临淮温和地顺着沧涴柔顺的发,眼底第一次真真正正柔和了下来。
……
送走临淮,沧涴在半开半合的窗棂侧站了须臾,直到看见临渊挡住了临淮,方折身回床榻上睡觉。
临渊方才起了疑,却没当场拆穿她,是给她尊重。他会等在寝殿外,她并不感到奇怪,甚至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