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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刀摇头:“方才已经找过,城墙附近皆有回响阵,就算从地下穿过,也必会惊动一方。我料想也会有一场恶战,所以先将花瓶放去以前的伙计家里照看,然后来与你商量。”
这已经是瓮中捉鳖之势,怪他们反应太慢,竟还一直留在城里。先前就听说赵清怀要来的消息,可楼似玉想怎么也得小半个月之后,毕竟凡人的车马也不能飞。但她没想到的是,赵清怀会选千里符。
从京都到浮玉县需要三张符纸,对于寻常修习道法的人来说,两张就是极限,用过之后起码要休养几日,但赵清怀觉得早到浮玉县比什么都重要,不惜伤身也要过来。到了之后闷不做声,直接给他们下套。
都八十年了,这兔崽子的脾性怎么还这样那?
暗骂几句,楼似玉眼珠子转了转:“妖怪不好出入,那人总有法子吧?”
秦小刀苦笑:“城门口摆着不少法器呢,就算以凡人的身份离开,也难免过不了关显出原形来。”
“你们怕,我又不怕。”楼似玉眯眼,摸了摸满脸茫然的鸡翅的脑袋,低下身来朝他伸手,“你乖,把上回偷藏起来的浮屠困交给姐姐。”
鸡翅脸上一红,呐呐地道:“姐姐怎么知道我偷藏了东西?”
“因为姐姐厉害。”轻轻在他怀里一戳,楼似玉接住凭空掉出来的浮屠困,看了看发现破损不严重,便道,“待会儿你们都进这里头,我送你们出去。”
鸡翅上回被宋立言关进去过,挣破出来的时候惊醒了醉酒的楼似玉,小孩子么,看见好看的东西会顺手藏起来,反正是宋立言动手在前,楼似玉也就没提醒他浮屠困的事儿,不曾想留到现在倒是有了用处。浮屠困能困妖,自然也能收敛妖气,就算城门口有什么法器他们扛不住,躲在这里头,也不会被人察觉。
秦小刀想想觉得可行,便与她一起去找了马车,本来还有些紧张,但看楼似玉竟有闲心就着三文钱跟车夫讨价还价老半天,他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一道城门罢了,只要回到岐斗山主峰,鸡翅就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舅舅,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马车动起来,鸡翅坐在他旁边抓着他的衣裳,好奇地问了一句。
秦小刀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喜欢这里?”
“是啊,这里好热闹,东西也好吃。”就着晃动的门帘偶尔露出的缝隙往外看,鸡翅满眼欣喜,“花瓶说等有集市的时候,还会有人上刀山下火海,隔壁街的糖葫芦很好吃,安乐街街尾的马蹄糕也不错,等过年的时候,整个城里都会响起鞭炮声。”
他说着,有些落寞:“山上太安静了,什么声音也没有。”
秦小刀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又将手搭回了膝盖上,搓着膝盖斟酌用词:“这里……热闹归热闹,也有不好的地方,这里的人会伤害妖怪,要是普通妖怪也罢,你是众矢之的,过不了安生日子。”
“为什么?”鸡翅更不明白了,“我又不会伤害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伤害我?”
秦小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为难地挠了挠头,想着说一句人和妖怪势不两立,敷衍过去也就罢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楼似玉伸手把这小不点抱了过去。
“先前宋大人伤害了来寻你的族人,你知道的是不是?”将他放在膝盖上,楼似玉问。
鸡翅皱眉,点头。
“他杀你族人,是因为你族人当中有伤害凡人的人,为了让凡人少受伤害,所以他动了手。但他这手一动,更多的妖怪为了报仇,也会去伤害他。妖怪和人的愁怨千百年来结得太深,以至于相互屠戮已经不需询问因果,从历史和大局上来看,妖怪和人很难共存。”
“但是。”她放柔了语气,“也有人在为之努力,虽然能做的很少,但妖和人也有能和平相处的时候。”
“今日带你离开,不是因为这里容不下你,而是因为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害你,等这些人走了,你还可以再回来,去跟花瓶吃糖葫芦放鞭炮、赶市集过大年。”
黯淡的脸色一点点亮起来,鸡翅兴奋地抓住她的衣袖:“当真?”
“当真。”
“好。”鸡翅坐了个端正,双目平视前方,“我相信姐姐。”
秦小刀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笑。
挺好。
马车到了城门附近,楼似玉将他们收进了浮屠困,从容地下了车。
门口的守卫比往常森严许多,旁边甚至摆了台子燃着灭神香,楼似玉跨进滚滚白雾里,面色平静地去排队等查验。护城兵看起来有些疲惫,拿竹篾挨个敲打了行人身上的袖袋和荷包,以确定有无异物。轮到她的时候,竹篾敲上了她怀里的浮屠困。
“什么东西?”官差皱眉。
楼似玉笑道:“女儿家的胭脂盒。”说着,就想把化了形的浮屠困拿出来。
然而官差却是摆了摆手:“不必细看,上头管得严,咱们也就走个过场,劳烦去那头站上片刻。”
楼似玉看向他指的方向,是城门外的一小块空地,已经站了几个包袱鼓囊的人在桌边清点东西,瞧着没什么异常,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刚过去就听见他们在争执:“这瓶瓶罐罐有什么可疑的?装的都是药材和酒。”
“最近城里不太平,管得严也是寻常。”
“那也不能把盖子都打开啊,我那药见不得光的!”
推搡拉扯一番,一罐酒顺着桌沿就倒了下去,晶莹的酒水流出来,在地上蜿蜒成了一条小溪。
背后微微一凉,楼似玉觉得有点不对劲,若当真是酒,洒了这么多怎么会没半点酒气?可在她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地上的酒水已经围着城边的空地蜿蜒成了一个圈,堪堪将她圈在里头。
白光从酒水里飞起直上,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一时间城门口的吵嚷声和脚步声都消失了,天地寂静之中,远远传来一声拔剑出鞘的动静。
楼似玉紧绷片刻,没有转身,只叹了口气自嘲地摇头:“我怎么忘记了,你向来擅长无声无息给人设陷,既然早到而不发,就必定有所图谋。”
青灰色的靴子踩上官道,一身官服连同雪白的胡须一起被风吹得扬起,赵清怀捏着长剑,脸绷得像一块纹路横生的板岩,走到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才开口道:“师兄这一辈子没有做过错事,唯一大错特错的,就是没有杀了你。”
昔日稚嫩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声音呕哑的老者,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她的抵触。楼似玉轻笑,转过身去,裙摆一晃,上头绣的花都生动起来,像某年某月的山间春意,笑的都是他这无意闯入慌张不已的人。
她还是这么容色楚楚的一张脸,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可在她眼眸里映出来的他,却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东西了。
赵清怀是想维持一司之主的威严的,可在看见楼似玉的这一瞬间,他发现不管自己长了多少岁,都还是会像多年前的毛头小子那样气愤不已。眉头拧起来,浑身杀气四溢,手里的剑更是控制不住地挥到她喉间。
“我答应师兄放过你,但这回,是你自寻死路。”
楼似玉没理会他的威胁,目光落在他眼角的皱纹上,突然低声道:“他要是能活到你这个岁数,是不是也会满脸皱纹?”
想了想,她又摇头笑了:“就算有皱纹,他也肯定还是一身清雅,风华万千。”
可惜,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见过他变老的样子。
有些难过,楼似玉伸手将面前的剑尖轻轻一弹,动作轻柔得像掸灰似的,可那铁打钢铸的剑竟是像软尺似的晃动起来,力道直传赵清怀的手臂。后者飞快地张开手,复又将剑柄捏稳,猛地朝她刺来。
傍晚的城门口人来人往,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城中上清司之人都先后往这处奔来,青白色的衣袍翻飞在各处,宋立言缁色的官服从中扫过,策马疾驰,很快看见了那处冲天的白光和金光。
白光是他师父的炁,浑厚而霸道,正冲的是……楼似玉的金色妖气。
心里微紧,宋立言下马上前,犹豫片刻,伸手按在结界之上。
与此同时,正与楼似玉对法的赵清怀眼角一瞥,顿时将手上白光抽掉小半。楼似玉是知分寸的,他使多少修为,她便回多少法力,不伤着他,但也没有要退让之意。可他这收手来得太突然了,她没能及时跟上,眨眼就见自己的金光冲得他后退几步,侧头吐血。
“你做什么?”她皱眉收手。
赵清怀笑了笑,捂着心口往回看。
“师父?”宋立言大步上前将他扶住,伸手封他窜动难抑的经脉,皱眉看向对面。
楼似玉傻在原地,眼角清晰可见地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