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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似玉看向他,灿金的瞳子里有一瞬的失神。
就这一瞬,后头的妖力已经落到了宋立言的背上,他咬牙挺着,已经是做好了受创的准备。然而,想象中的冲击等了好一会儿也未至,他睁眼,正好瞧见面前的金光随着裂纹碎开,化为琉璃残片,飞散落在四周,星星点点,分外眼熟。
又是这个东西?宋立言纳闷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没受伤,便知又跟上回一样是这金光替他挡了。可是,这金光到底是哪儿来的?
正沉思呢,面前楼似玉的身子突然就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还没将手收回来,就有一抹嫣红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虎口上,温热又粘稠。
心里一跳,他抬眼朝她看去,就见楼似玉飞快地抬起手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责道:“大人离奴家太近了,奴家受不住。”
手上的血得像雪地里的红梅,艳色刺目,宋立言沉了脸,问她:“怎么回事?”
“不都说了么?您凑太近了,奴家上火流鼻血。”楼似玉移开目光,“后头来妖怪啦,您当心!”
说着,一把将他推得转过身去,迎上那些个不死心的魑魅魍魉。
宋立言眸色极深,里头有东西翻涌难歇,他提剑,又快又狠地砍掉蛇妖的脑袋,血喷了满身,擦也没擦就继续去对付下一个。方才分明已经乏力,眼下不知为何,冲杀得反而更加生猛。
碧波湖边一阵动荡,落进湖里的美人蛇艰难地爬到岸边,手里还死死攥着铜匣。攀着岸边的石头,她刚准备趁乱逃走,面前就落下来一抹银色。
身后厮杀成一片,回溯倒是安然无恙,一双没有同仁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慢慢地低下身来,想拿铜匣。
美人蛇躲开他的手,恼怒地道:“早知你会造成今日这祸患,我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全尸藏进北往江!”
挫骨扬灰多好啊,永无后顾之忧,反正他弑君在先,这下场半点也不过分。当年一时心软,引来的却是这一场蛇族的大灾难,太不值当。
回溯一怔,指尖僵硬地颤了颤,他缓缓扭了扭脑袋,白色的眸子对上她的脸:“殷……?”
“还认得我?”美人蛇气得破口大骂,“我早说了你这人是个害人精,勾水不信,所以他死了。楼似玉也不信,非留你全尸,所以现在她也快死了!你已经死了两百年,为什么不能消停点,还跑出来干什么?”
空洞的表情莫名显出两分哀伤,回溯停滞片刻,还是继续朝她伸手。美人蛇怒甩长尾挥开他,返身去了另一边岸堤,狼狈爬上去,但是刚起身还没站稳,四周尚有余力的妖怪就朝她围了过来。
楼似玉飞身到她旁边,沉声道:“东西给我。”
美人蛇皱眉:“我把它给你,你还会还给蛇族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是一直想毁掉内丹的人,以前没有灭灵鼎还好说,如今灭灵鼎就在空中浮着,她拿到内丹的第一件事定是将其送进去。
“总比落在他们手里来得好。”
“不。”美人蛇摇头后退,“落在他们手里,我尚能想办法夺回来,落在你手里才是真的完了!”
“殷殷……”
“你有你的大义凛然,我也有我的族人要护。”美人蛇深吸一口气,红着眼道,“大不了我今日去陪常硕,这铜匣也不能从我手里给出去。”
没办法了,楼似玉放弃游说,直接动手抢,旁边的妖怪不甘示弱,也一齐扑了上来,电光火石间,美人蛇被一道强光击中后腰,铜匣瞬间脱手而出。楼似玉离她最近,飞身就将其接住,捂进了怀里。
“小心——”后头的宋立言突然吼了一声,楼似玉抬眼,就见回溯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她跟前。
滴着血的獬豸剑从她身后越上前头,二话不说就扎进了回溯的肩头,宋立言一手将楼似玉搂过来,一手抵着剑戒备地看着回溯。
这人长长的银发散落了下来,沾上了肩头溢出的血,白色的瞳仁缓缓动了动,嘴里发出了类似痛呼的哀鸣声。而他身后,一道白光破碎开去,带着上清司人独有的气息。
楼似玉一怔,越过回溯的银发往那边看过去。
戴着青绢斗笠的叶见山到了,方才显然已经出手,左手的诀还没散开。从她站的位置看过去,他这个诀落的方向是朝她来的,要不是回溯挡了,这一道光就该落在她身上。
微微眯眼,她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人。
嘴角溢出一丝血,回溯伸手擦去了,却不曾想越来越多。呆呆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艳红色看了一会儿,他伸手,近乎执拗地想碰碰她手里的铜匣。
楼似玉有些不忍,低声道:“何必呢?他死了,你也死了,就算妖不能轮回,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你该放下了。”
宋立言不认识回溯,哪怕听过故事,也对这满身罪孽的妖怪泛不起丝毫涟漪,所以不等楼似玉说完,他便运气于剑,将回溯狠狠震开。
回溯退后两步,肩头破着的窟窿不但无法愈合,还裂得更大,血像沙似的从皮里往外漏,不消片刻他的皮肤就干瘪下去几块。
“……”拳头紧了紧,楼似玉不忍地别开脸。
血祭而活的妖,到底不是真的活过来了,他甚至比普通的妖怪还脆弱,稍微划一道口子,身子里那些人类的骨血就会全泄出来。若是别人,她还不会在意。可这他是回溯啊,多年前那般如清风如朗月的一个妖怪,会笑着请她尝新酿的酒,会苦恼地问她勾水到底喜欢吃什么。
几百年过去了,回溯心里藏着的秘密始终没让勾水知道,甚至到现在也不敢多说一句什么。楼似玉突然觉得自个儿其实也不算太苦,起码她曾与人举案齐眉,而面前这个,连一天光明正大的日子都没有。
蛇身越来越萎顿,回溯艰难地往她的方向挪回来,颤着的手指依旧伸向铜匣,只是,他连手臂上的血肉都快要流尽了,拼命抬手也是远够不着的。
宋立言冷眼看着,连补刀的心思都省了,就等着他倒下去。
然而,他身前这人突然伸手,将铜匣递到了回溯垂落的手指下头。
苍白泛青的指尖碰到铜匣,像夕阳下有人从人间带回来的拨浪鼓,“嗒”地一声响,耳边同时响起那人的轻笑声,眼前仿佛又是旌旗烈烈,勾水于万妖目下朝他伸手。这一回,他没有再躲,而是大方地将手放了上去。
回溯僵硬的嘴角慢慢往上勾,嘴里溢出了满足的喟叹。
他不过是想再碰碰他罢了,心愿已了,宁愿永世不得超生。
手指滑下去,银色的巨蟒萎落在原地,化成了一片白烟,连骨头都没再剩下。楼似玉怔然地看着,眼眶有点发红。回溯从一开始就没想解开自己的封印,他也许只是太想念勾水了。
淡心寡意能全智,从来深情多成痴。
“师弟!”叶见山提剑朝这边过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上清司弟子,捏诀清理着还没逃走的妖怪。宋立言回神,松开楼似玉,侧头应了一声。
回溯一死,再无人能解开勾水内丹的封印,还有余力的大妖都无声地逃掉了,只剩下重伤的美人蛇和被困在阵里的红瓦。
大势已去,红瓦眼里一片灰败,美人蛇眼睛盯着楼似玉手里的铜匣,有伺机而动之意。叶见山上来就与美人蛇斗法,其余弟子也纷纷相助。
宋立言看了他们一眼,没瞧见宋洵,便低声对楼似玉道:“先走。”
楼似玉咳嗽两声,用袖子擦了擦嘴,为难地道:“大人,这不是奴家要与您作对,但眼下剩余的这两只妖怪,奴家得保着。”
“你拿什么保?”他嗤笑出声,随手将獬豸剑扔进她跟前的地里,又反手抽出来。
白色的剑身上带了气味熟悉的妖血,他举到她跟前,冷眼问:“拿你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子?”
心虚地眨眼,楼似玉道:“这打架哪儿有不受伤的?奴家去后厨帮忙切个菜还时常切到手呢。”
“你曾给我喂魂,我以为将魂还了你就没事了,不曾想今日又见识了掌柜的神通。”伸手将灭灵鼎从怀里掏出来,宋立言眼里情绪翻涌,指节都微微泛白,“同枝之术,你竟敢下在这法器上头。”
这都被发现了?楼似玉尴尬地摸了摸脖子:“……大人见多识广,奴家实在佩服。”
恼恨地施法破了她的咒术,宋立言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易碎的陶瓷娃娃,还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我有剑有符,用得着你来护?”
“大人英勇无畏,奴家仰慕之极。”
“……”
回想起那一瞬间她护着红瓦又将灭灵鼎塞给他的动作,宋立言觉得心口闷得慌。她这回没撒谎,是他冤枉人了,可眼下除了生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僵在原地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