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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纪纤云一行,不光出了北城的城门,已然快马加鞭的过了离北门最近的一个镇子。
人不累,大热的天,马必须歇一歇。
关道边有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茶馆,两辆再普通不过的青毡布马车就停在了那前头。
跟着她出来的有五个人,来福和福嫂两口子带着一对儿女,儿子十八岁叫栓子,闺女十三,叫槐花。还有一个赵嫂,一辈子没嫁人的自梳女,她娘生前的贴身丫鬟。
都是孙掌柜精心挑选,老实衷心靠得住。
来福带着儿子栓子卸了马车,牵马找地方饮水吃草料,剩下的女眷就进了茶馆。
确切的说,是两个中年妇女和两个年轻小哥。
纪纤云和槐花在车上换了男装,俩人都是身量单薄岁数不大的,还裹了胸,不细看,也就俊俏些的小书生,看不出是姑娘。
乡野也没什么好茶好点心,赵嫂怕纪纤云吃不惯,从车里拿出京城带出来的点心,“少爷,您吃这个吧。”
“那大家一起吃,我不娇气,咱们有福同享嘛。”,纪纤云先拿了一块塞给槐花,随后又推给赵嫂和福嫂,“不用省着,等咱们路过下一个镇子再买便是。”
孙掌柜是铁公鸡,她可不是,五个人跟着她跑出来奔波,辛苦没办法,吃喝上,她绝不会算计的。
反正银子有的是,不露富的情况下,随便花呗。
赵嫂推拒了一下拘谨的吃起来,稍后,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问,“少爷,咱们去哪里啊?往北,咱们都没去过,不如打听打听,最好奔个富庶的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越穷的地方,恶人越多。”
“路线我都想好了,没出过门,咱们就按游记上写的走。先去孟州再走青州,越往北越凉快,等入了冬,咱们再往东南,怎么舒服怎么来。”,纪纤云喝着除了苦涩丝毫品不出香醇的茶,语调轻松的道,“都是好地方,紧赶两三天咱们就可以慢慢走。小心一点,六个人呢,应该没人非要惹咱们。”
“对,今天要多赶路……”
与此同时的,冥王府思梅园中。
绿柳提着一大篮话本子喜滋滋归来,见着红杏在廊子上坐,恶作剧似的就蹑手蹑脚过去,可惜,没等她吓唬,红杏就回了头,“想吓我啊?自不量力。”
“比我功夫好了不起啊?你这人就不能装糊涂让我得逞一次?哼,白跟你做好姐妹了。”,绿柳瘪嘴哼了哼,送过一个大白眼之后又要往前走,“不理你了,我给王妃送书去。都是有意思的,王妃肯定喜欢。”
“等等!王妃在歇息,还是等着她醒了你再去吧。”
绿柳看看天,惊疑,“大上午的,睡什么觉啊?王妃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时候怎么可能又困了?”
要不是红杏嘴里说出来的,她肯定认为是戏耍她。
“……”,突的,红杏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刹那,又笃定是多心了,“我在窗外唤过,没人应。小菊和小翠说,直打孙掌柜他们走后,王妃就没出过门,不是睡着了能是什么?”
“那倒是,王妃身体好的很,要说有什么急症,也不可能。”
“对啊,王妃一向嗜睡酣眠,不大声喊几声,她是醒不来的。许是,昨天夜里睡的不好。”
“我怎么觉得还是不对劲,王妃再贪睡,也没挑这时候睡过。”,绿柳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絮叨着就冲门口走,“我进去瞅瞅,悄悄的去,就是王妃真睡了,也吵不醒她。”
红杏无奈脸,也就由着绿柳,反正,王妃睡眠是真的死。
片刻后,就见绿柳回来了,只是脸色发白惴惴不安的,怎么看怎么像有事。
怎么了?
没等她开口询问,就被拉起来往屋里走,红杏预感到有大事,不敢怠慢脚下生风,跨入门槛后低声急道,“……喂,王妃怎么了?”
就算王妃病了,绿柳大不了大喊大叫,无论如何也不会又急又神秘。
“你来自己看。”,绿柳蹭蹭紧走几步,跨入内间之后就指了指隔间的布帘子,眸中是又惊又疑又凌乱,“帘子上是王妃留的字,我进里头看了,小屋的确没人。你刚才说,小翠她们告诉你王妃就没出去过,人呢?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飞快的扫一眼布帘子上的丑陋字迹,红杏也变了脸色,“王妃……王妃她出去玩儿了。天,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找!咱们快去找!”
红杏镇定许多,“没头苍蝇似的,到哪里去找啊?王妃写的很有道理,宣扬开来,皇后派人去找,那就凶险了。”
“那怎么办?皇后那边不动手,世道险恶,王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跑出城去多危险啊。王妃啊王妃,怎么能这么胡闹。哎呀,王爷回来,咱们怎么交待啊?红杏姐……”
“别磨叨了,先去找桂嬷嬷。我回来有一会儿也没见她的影子,现在想想也是蹊跷。天呐,今天我是怎么了,各种犯傻。”
出了门,俩人也不敢露出急躁,廊子上还跟碰对头的丫鬟打趣了两句,直到敲了桂嬷嬷的门好几下都没人应,她们更急了。
对视一眼,推门进去,预料之中,人在床上昏死过去。
“红杏,王妃那次把你弄晕了,这回换成桂嬷嬷了……”
“少废话,水!”
一杯凉水泼过去,桂嬷嬷悠悠转醒,昏黄的眼中迷迷瞪瞪,迷茫的很。
火着房了,绿柳自然不能给桂嬷嬷留恢复的功夫,“嬷嬷,快醒醒,王妃走了。啊,您心口放了一封信,快,看看,肯定王妃写的,说不定写了去了何方。”
耳边嗡嗡的,恍惚失神的桂嬷嬷听闻‘王妃走了’几个字,瞬时如被打了鸡血,蹭就坐了起来,“什么……走了,到底……”
“嘘!嬷嬷您小点声,嚷嚷开,传到皇后耳朵里可怎么办?快,看信,我来拆。”
三人囫囵看过信,心是哇凉哇凉的。
桂嬷嬷支撑不住,软软的瘫了下去,“我的老天爷啊,王妃啊,王妃她是中了哪门子邪。再憋闷也不能一个人往外跑啊,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老婆子怎么跟王爷交待啊……”
“嬷嬷您别急,王妃不是说了嘛,会带上几个小吃城的伙计。只要皇后那边一天两天发觉不了,王妃就能跑出老远,人海茫茫的,哪去找去?有人伺候着,估计也不会有事。”
绿柳跺跺脚,期期艾艾,“王妃干的漂亮,看来是有预谋的,哎,真调皮真有主意。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王爷回来,肯定会发火……”
“啊,你们说,王妃会不会是知道了秦姨娘怀孕的事,想不开,离家出走啊?”,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桂嬷嬷吓的抖了抖,“咱们又没多少人手,根本没法子把人找回来呀。”
“不会的,您不是敲打过孙掌柜了嘛,他是个精明人,肯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就是,嬷嬷,您别自己吓自己了。看这信写的,就是跑出去玩玩而已,不是写了嘛,玩够了就回来。要真是生气,就直说好了,哪用饶这么多弯弯……”
“对,对。”,桂嬷嬷终于缓过来一些,强撑着坐起来,冲着红杏急急吩咐,“快去小吃城一趟,把孙掌柜叫来问问。作孽哦,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带出去,王妃岁数小贪玩,他一把年纪也帮着胡闹,真是昏了头了……”
因为纪纤云的出走,思梅园里三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千里之外,兖州,知府后堂里,一些人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
花厅里,沁人心脾的花香随着微风钻入窗户,混合珍馐佳肴的气味,加入迷人的酒香,醉人心弦。
天地间飘着雨,空气透着凉意,炎炎夏日,难得舒坦的天气。
酒席只有一桌,知府率领七八个知县作陪,正中坐着紫袍银冠贵气十足的冥王亓凌霄。
宴席才开,花白胡子的胖知府刘长安十分谦恭的给冥王满上杯中酒,之后自己倒了一杯,举起,“冥王殿下,今日阴雨,城阳县是不能成行了。明日,下官领人带路,早点出发,保准让殿下有足够功夫体察民情。预祝殿下此行顺利,下官先干为敬。”
话音一落,饮尽杯中酒,酒杯还倒扣一下。
从始至终,胖到油腻的脸上都是笑着的,可只有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不,知他者还有不下七个,都在桌边坐着呢。
富贵险中求,为了头顶乌纱,更为了阖家上下的小命,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坐以待毙就是阶下囚,就是死路一条,冒一次险,不光能脱困,也许还能升官发财,吸引力实在太大。
亓凌霄微微挑眉,不动声色的看着知府放下酒杯,幽深如潭的眸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淡淡的冰冷。
淡淡扫过在座十来个地方官员,他在一众人透着或多或少期待的视线里,慢慢伸出手,手指一收稳稳端起酒杯,“承刘知府吉言。”
波澜不惊的语调透着寒凉,可,一桌子人无人留意。
或端着程序化虚假的笑脸直视,更多的是,目光闪烁的看向佳肴杯盏。
亓凌霄将众生相尽收眼中,心内冷笑,一帮老狐狸,定力不错,看来,平日里大奸大恶的事情没少做。
恶事做多了就是习以为常,熟能生巧嘛。
着急吗?
偏偏,酒杯到唇边,他戛然而止,幽深的眸光越过酒杯就看向最近的胖知府,“闻着就是好酒,可惜,本王这几日身体不适,实在不能沾酒。本王看刘知府你海量的很,不如,本王就把这杯酒赐给你?”
询问的话,尾音却没有多少上扬。
更多的是不容置喙,是吩咐,是命令。
陡然,胖胖的刘长安脸上的笑就僵住了,不过,只是一瞬间,转眼他便笑的更开,抱拳谢恩,“多谢殿下好意,下官酒量也浅的很,岁数大了,顶多一杯,再多?就要病倒了。殿下赐的酒,本官荣幸的很,绝不会推辞,下官会让人妥善保管,晚上再来细细品尝。”
侍立一旁的清风等人一直严阵以待,眼见着胖知府的反应,握着刀剑的手就紧了紧。
轻功神出鬼没的逍遥散人前两天夜里都去探过,看见胖知府和皇后的人有接触,只是没听清到底要如何加害。
哼哼,出手就好,免得一直草木皆兵费心费力防备下去。
果然是酒有问题,亓凌霄就将目光瞟向了那把精巧的瓷壶。
稀罕玩意都找来了,还真是用心良苦。
“殿下,请把酒给下官吧。”,又不能伸手去夺,刘长安只能摆出十分狗腿的姿态。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的美!
亓凌霄一侧唇角微微勾了勾,别有深意的目光直直看向刘知府,语调依旧平淡无波,“你没福消受,不是还有在座各位?既然本王先把酒赐给了你,现在,就由你转赠出去吧。看看,哪位能有这个荣幸,喝掉这杯美酒。”
“……”,刘长安本来就心跳如鼓,这回是真有些应付不来,凉爽的天气里竟然眨眼一层冷汗,抱拳的手都有些颤抖,“殿下,下官……下官……”
其他几人比起刘知府,反应有过之无不及,一个个面如土色,假笑都没了,低头看着菜盘子,噤若寒蝉。
别,千万别选到他们,这是所有人的心声啊。
狐狸尾巴露的差不多了,亓凌霄背靠到椅子里,饶有兴致的很。
一瞬不瞬的盯着刘知府,等着他的答话,“怎么,那么难选吗?看来,本王的赏赐的确荣幸,让你都不好厚此薄彼了。本王也不能强人所难,那,恶人就由本王来做吧。”
“……”,刘长安胖手抓紧衣裳,强忍着才没有抖如筛糠。
一贯的巧舌如簧,今时今日,他竟然哑巴了。
拦不住冥王是必然,那几个不论轮到谁,绝对不会乖乖喝下去,也是必然。
喝下去过两个时辰就会暴毙而亡,谁也没那个牺牲小我的高风亮节。
啊,不好,看样子,冥王已经发觉了酒有异……
这念头在脑中一晃,他登时入赘冰窟,心跳如鼓,差点晕过去。
天呐,那可如何是好……
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傻子是不可能有,刘知府能想到,那几个县令自然也先后反应过来。
继而,一众人互相偷瞄一下,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恐。
这样的情况下,亓凌霄依旧选择看戏,手里端着酒杯,慢吞吞扫过一张又一张即将崩溃的脸,“你?……你不乐意?……那就你……”
幽幽,不紧不慢,平和到没有感情色彩的语调,更是平添几分恐怖气氛。
历时,整个花厅里都弥漫着紧绷的氛围。
难捱,可,在座的除了冥王,没人想打破这种氛围。
捅破了窗户纸,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不过,这种僵持终将会被打破。
在座的,心知肚明。
遂,有个没完全吓傻脑袋还能动一动的,心里就有了小九九。
眼珠子转了一转又转了一转,冷汗噼噼啪啪掉了几十颗,他终于咬了咬牙,拖着虚软的身体噗通跪倒一旁,“冥王殿下,饶命啊,饶命啊。下官都是被逼的,下官不想害殿下,都是刘知府,都是他逼下官的……”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几个知县犹如发现救命稻草,有样学样,争先恐后就跪倒一片。
不约而同,矛头都指向了刘知府。
声音一个高过一个,一个赛过一个的积极犀利,生怕被人比下去。
“是刘知府做的,下官们被逼着不敢多言啊……”
“冥王殿下,一定要严惩刘知府……”
“……他说朝里有安国公保着,他根本不把殿下您放在眼里……”
“殿下,刘知府罪该万死啊……他还说只要您一死,上头有安国公,有秦王,有皇后,有他们保着,没人会追究到我们头上……”
“……他是用您的命换前程啊……冥王殿下,下官绝对拥护您做太子……”
平日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个阿谀奉承以他马首是瞻,如今,一个个落井下石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刘长安差点气背过气去,可,现下,他更多的是惊吓,颤颤微微就摊在椅子里,上牙打下牙,“冥王殿下……不……是他们诬陷下官……下官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本王倒是愿意信你。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就把这杯酒喝下去。”,亓凌霄挑眉,冷厉的眉眼间浮现丝丝玩味。
喝了就是死,刘长安下意识就往后躲,“不……下官……下官喝不了酒……”
“本王派人打听过,刘知府你千杯不醉,怎么会喝不得区区一杯酒?还是说,你知道这酒里有毒,特别斟给本王喝的?”
“没……不知道……不……”
“奥,这酒里怎么会有毒呢,明明同一壶酒里倒出来的,刘知府你已经喝了一杯。即是普通的酒,你怕什么?”
“不怕……没怕……”
“那就喝下去,喝下去你就清白了,本王会把这几个诬陷你的按律治罪。”
刘长安斗的更厉害了,整个人出汗出的水里捞出来一般,“……”,嘴巴动着,一个字也言语不得。
喝是死,不喝就是谋害皇子,也活不得,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亓凌霄周旋的不耐烦了,瞬时冷了声,“说!坦白交代,没准本王一高兴,就留下你的狗命一条。不说?人证物证聚在,本王现在就可以命人诛杀了你。不光你要死,还要灭九族。你是个聪明人,本王觉得,你不会不识时务。”
竟然还有一线生机!
人都怕死贪生,刘长安颓败的眼中又有了点亮光,肉球似的滚下椅子,噗通就跪了下去,“冥王殿下,饶命。下官招认,都招认……”
半个时辰后,不光得了供词,签字画押也一一做好。
知府衙门里的关差找来,将知府连着县令,整个一个府地域的父母官悉数拖走,押去大牢。
花厅里戛然清净下来,重新泡了茶,亓凌霄坐在那里有种油然的轻松愉悦。
六子最乐意察言观色,一张丑的很有特色的脸笑成一块抹布,“主子,今天这事办的真顺利。再整理两日,咱们就能回京了。呵呵,皇后想借刀杀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帮了咱们。要不然,那帮人齐心的很,成天阿谀奉承推诿着,不知道哪天才能让他们俯首认罪,有着谋害皇子的罪悬着,贪污的罪他们都不在乎了。”
亓凌霄抿了口茶,不说话。
态度,已是对六子所言的全盘默认。
的确,没有那边给刘知府一众施压迫使他们铤而走险,就没有今日一杯毒酒就一网打尽的顺畅。
因祸得福。
无疑。
小老鼠眼瞄啊瞄,确定马屁拍的漂亮,六子乐的更欢了,“主子,您今天肯定胃口好,我这就让厨房做些好饭菜来?您有没有特别想吃的,那个酸木瓜炖鱼……”
“笨蛋!你们主子哪会有功夫想着吃啊,想媳妇还来不及呢!”,梅仲琛狐狸眼眯成一条缝,眉毛夸张的抖啊抖,“记着,以后拍马屁就提小表嫂,无敌法宝,绝对拍不到马蹄子上。你啊你啊,天天跟着小表哥,就没发现他是颗难得的大情种?笨,笨死了你……”
“你……二少……谁说我拍马屁了!”
“谁都知道你在拍马屁,我们又不聋也不瞎……”
那两个放肆的嬉闹,亓凌霄也只是瞥过去一眼,懒理。
小丫头啊,这时辰在做什么呢?
嗯,肯定在呼呼大睡。
脑中想着那张酣睡的小脸,不禁,唇角勾起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多天了,真是磨人的很。
幸好,事情比预想的顺利,很快就能回去了。
小丫头,有没有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