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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焱宫,长生殿,飞龙台。
飞龙台,是长生殿最高一层上的顶台,地方不大却视野开阔,从上而下,则可以鸟瞰整个长安。
平台正中,一个青玉石桌,两个铺垫。桌上有一盘黑白棋局,两杯残酒。
棋局对面的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终于,常皇黎臻叹息一声,弃了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凭栏而望。眼见那金碧辉煌的红妆肩舆声势浩大,缓慢行驶在道路上,道路两侧百姓欢呼,鞭炮齐鸣,热闹非凡。他贪婪的看着,眼神里终藏不住的期待与不舍。
棋局的另一边,是神态颓废的汪忠嗣,他青衣青袍,正努力隐忍着复杂的情绪,喝着那半杯已凉的残酒。
“阿训,她今天就要嫁入西凉王府了,今生今世,你们终究无缘。你可懂?”黎臻并未回头,声音凉薄。
“月夜与哥舒寒,并不适合。臣依旧坚持。”汪忠嗣淡淡道。
“为何?”黎臻回过头来,瞥了一眼他,眼神犀利:“难道你要她一辈子做你汪忠嗣的女儿吗?”
“臣……不敢。”汪忠嗣垂下头,但声音倔强:“臣已为明月夜选下更适合的夫君,光熙商会的三公子温亭羽,皇上若见过这少年,必然也会与臣有同想。承都,离长安很远了。那如玉少年对月夜一往情深,疼爱有加,他们在一起会很开心。最重要的是,臣不愿明月夜离这皇宫太近,臣只想自己的女儿能远离是非恩怨,远离朝堂后宫,过普通人的日子,和心爱的夫君,琴瑟和鸣,白首偕老,平安快乐。”
“你在怪寡人,当日不该让无涯进宫。”黎臻垂下眼眸。
“臣,不敢!”汪忠嗣眉心微蹙:“臣会永远忠于吾皇,吾皇的旨意,臣亦然永远不会忤逆。汪门三代忠良,何曾出过罔臣逆子?”
“阿训,你永远这样子。明明心里恨着,却不肯说出来。明明不愿意,也要闷在心里,难为自己。”黎臻苦笑道:“那日,若寡人不以纳妃为要挟,你到底不会承认,明月夜就是寡人和无涯的女儿吧?”
汪忠嗣沉默。
“当年,若你肯告诉寡人,你和无涯已经订婚,寡人必不会让她进宫做什么典书女官。若你肯告诉寡人,你根本不喜欢那个柳江云,寡人也不会让你一定娶了她。若你肯开拔之前告诉寡人,明月夜是无涯的女儿,寡人也不会任由她被柳氏一族追杀。你却什么都不肯说,你是寡人的义子啊,寡人曾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教养与喜爱。你对寡人,就是这般信任的吗?”黎臻终于忍不住,狠狠拍了下玉白凭栏。
汪忠嗣起身,复而跪下,五体投地,神情淡漠道:“臣,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你就是在心里默默报复着寡人罢了。好了,阿训。寡人知道,无涯走了,你会恨寡人一辈子。即便你不说。但确实寡人相欠了你。寡人会好好补偿无涯的女儿,除了公主的名分,只要她想要的,寡人都会给她。甚至寡人的命。”
汪忠嗣抬头,目光沉痛道:“若皇上疼爱明月夜,就请远离她。让她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您的宠爱,只会让她备受瞩目,成为更多人的目中钉肉中刺。”
“所以寡人为她选了一个强大的男人,一个对她爱若生命的男人。”黎臻一甩衣袖,目光灼灼盯着汪忠嗣:“寡人不是没有考虑过你,寡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所谓的伦理纲常。只是你太让明月夜失望了。你不要告诉寡人,你对明月夜只有父女之情,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爱。但非你敢义无反顾,你愿为她放弃一切,那么现在站在那红妆肩舆旁的人,就是你。是你放弃了她,与旁人并无半分关系。”
汪忠嗣偏了头,目光泛现悲痛、纠结与一丝后悔。
“这是命,谁也改不了。皇上,柳氏一族不会放过明月夜,请您让她远离长安都城吧。”他坚持道。
“她是寡人的女儿,是寡人的念媺郡主,她的一生注定要光彩夺目,与众不同。无论是容貌或脾性,她像极了明媚,她们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一定会去实现自己心中所求,心无旁骛,勇往直前,凭你我根本无法阻拦。她们注定就是传奇中的女人。阿训,你从来都不懂明月夜的心,不懂她为你的无悔付出。”
黎臻常常叹息:“是你错过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女人,所以,你活该。”
汪忠嗣握紧手指,骨节泛现,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剧烈挣扎,嗫嚅道:“我知道,我活该。是我辜负了无涯,也没有保护好月夜。”
“阿训,若你不甘心,就去抢亲好了。”黎臻微微一笑:“寡人年轻时,就在定亲之日,被人抢走了爱人。寡人或可拥有整个江山社稷,却无法把握一个女人的真心。一个女人若跟定了一个男人,什么权势威仪她都不会放在眼中。阿训,若你有胆量去抢亲,寡人不会拦你。”
汪忠嗣霍然起身,冲到凭栏处,看着西凉王府的门庭若市,花车锦绣,冲天的鞭炮声以及鼎沸的锣鼓声。
“你不敢……对吗?”黎臻走到汪忠嗣身侧,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寡人知道,你不敢。所以,寡人要留你在长生殿喝这杯残酒,下完这半步死棋。那顶红妆肩舆中,有着我们此生最爱的女人。阿训,放下心结吧。她和他一起,会幸福的。你需要做的,就是远远望着她,祝福就好。”
汪忠嗣疾步拿过一壶酒,咕咚咕咚就径直灌下去,一言不发。
黎臻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壶一壶的喝下那些冷酒,直到喝不下,再把自己呛到咳嗽不已,酒水与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玉石地板上,却依旧忍不住再拿起新的一壶酒。
“阿训,寡人知道你的感觉。你走过的路,寡人都走过。你自己的结,自己解不开,谁也帮不了你。”黎臻淡淡道。
天色渐渐黑下来。西凉王府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了起来。还有庆典的烟花,一朵朵升上夜空,如一朵朵巨大的七彩牡丹花,绽放了一片又一片瑰丽的彩色烟雨。烟花,只落不谢,人心走远,亦无回首。
“明月夜……”汪忠嗣轻声念叨着,已经醉倒爬不起来,他死死抱着冰冷的玉石凭栏,摔落的酒壶轱辘着滚了好远。
终于,在烟雨灿烂的黑夜中,这个受伤的男人,抱着石柱,默默流泪。
原来心痛,是比什么都痛的伤口,除了自己默默舔伤,也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