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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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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秦渡的眼神, 称得上是在求饶, 像是在哀求许星洲一般。
许星洲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在阳光下轻轻闭上了眼睛。
公园里草坪金黄, 湖面金光粼粼,白鸟掠过天空。长凳上坐着三三两两抱着吉他的年轻人,老爷爷老奶奶步履蹒跚地穿过午后温暖的阳光。
那天下午,许星洲没去福利院报道。
毕竟她周六已经去过一次了,而周一与周六只相隔一天,就没必要再折腾一次。谭瑞瑞前段时间报了个班去学吉他, 今天那个老师提议他们去到公园路演, 许星洲正好恹恹地做什么都没劲儿,打算去找点儿刺激, 干脆就去蹭他们这一场路演去了。
谭瑞瑞背着自己的吉他,忍笑道:“星洲,你还不开手机?”
许星洲抽了抽鼻子道:“不开,我难得想体会一下十几年前人们的原始生活。”
“……关机两天了, ”谭瑞瑞忍笑道:“你真的不看看?”
许星洲想了想:“最近要紧的事务就一个世纪报社的面试,可他们是用Email联系我的。”
谭瑞瑞噗嗤笑出了声, 道:“是吗——你真的不开?打算什么时候看看自己有几条未接来电?”
许星洲不以为意道:“谁还会给我打电话?”
谭瑞瑞看样子十分快乐,道:“咱们校学生会主席啊。”
许星洲想了想觉得谭瑞瑞说得有道理, 毕竟这位老先生大早上就追到教室来了,再开机肯定会看到他的未接来电……
……话说回来了, 关机好像也是为了逃避他……
许星洲心想最多也就一两条吧, 再多也不可能超过三个未接来电, 只觉得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
“他?”许星洲酸唧唧地道:“他才不会给我打电话呢。”
谭瑞瑞简直要笑死了,也不反驳她,道:“你有空看看这几天的朋友圈吧。”
许星洲:“……?怎么了吗?”
公园里吹过晚春澄澈的风,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气。谭瑞瑞不再回答,带着一张‘我看够了八卦’的脸,挎着吉他走了。
阳光在草地上流泻,他们的吉他老师坐在长凳上,以手一拨琴弦。
刹那间,吉他声响彻湖畔。
许星洲突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在公交车上见过的大叔。
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许星洲那时候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那大叔脸上的皱纹细细的,戴着墨镜和滑稽的红帽子,上车的时候就在唱歌,他唱得相当不好听,五音不全且嘶哑,让人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唱歌。
那个大叔上车之后就吊着扶手,一个人笑眯眯地唱着歌儿。这个行为实在是有异于常人,有老太太将脸皱成了毛线团,有年轻母亲拉着小孩子匆匆走开,躲着他走。他们觉得他精神不正常,或者只是个脑筋不对的人而已——但是许星洲抬起头端详他时,她看到了那个在唱歌的中年人清透而痛苦的眼睛。
——他是自由而浪漫的,那时的许星洲想,他是同类。
吉他老师在面前倒放了顶帽子,那些年轻的、年迈的人经过时,总有人往里头丢个几块钱,或者毛票。
音乐暂停,吉他老师笑道:“钱再多点,等会请你们每人一个麦当当甜筒。”
“要分工合作才行,”谭瑞瑞笑道:“哪能只让老师出力?”
吉他老师笑盈盈的道:“也是——我平时教你们就够累了,还要请你们吃甜筒,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既然要吃甜筒,那就得大家一起使劲儿。”
然后他将乐器一摘,莞尔道:“谁来弹一弹?就算弹得难听我也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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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洲在初中时,曾经短暂地学过一年吉他。
可能每个人小时候都学过一样自己上了高中之后就不会再碰的乐器,对许星洲而言,那个乐器有六弦。初一时许星洲沉迷美国乡村音乐,极其羡慕别人从小就学乐器,就缠着奶奶给自己找了个吉他老师。
那个小升初的暑假,许星洲就是和一个教吉他的女大学生一起度过的。
她一开始学的时候那条街上的左邻右舍简直天天都想把许星洲杀了下酒,但是后来小许星洲成为了小胡同的小红人。
尽管十几岁的许星洲唱歌有点五音不全,但她的吉他学得非常快。她天生的那股聪明劲儿不是盖的,加上心思又格外的细腻,因此很快就学了个有模有样。
只是从初二那年的暑假开始,许星洲就没有再碰过这样乐器。
——像是那学吉他的短暂的一年,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
……
流金般的阳光落进草缝中,在长满月季、日光流淌的小道上,许星洲接过了那个老师的吉他。
“你居然学过?”那个老师好笑地问:“怎么之前也没告诉我们?”
许星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温和笑道:“只在小时候学过一年,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可以试试——就是我不会一边弹一边唱罢了,我五音不全。”
许星洲说着娴熟地接过吉他,她骨肉削薄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小小的苗银玛瑙手串,接过吉他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点儿,手串一动,露出下头一条蜈蚣似的疤痕。
谭瑞瑞看到那条疤痕一怔:“……星洲,你的胳膊上……?”
许星洲:“啊?”
“就是……”谭瑞瑞纠结道:“那条疤……”
许星洲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拨开那条手串给谭瑞瑞看:“——这个?”
许星洲好笑道:“没什么,我中二病的时候割的而已。上海这边没有这种风气吗?”
然后许星洲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那时候还挺流行,估计和非主流文化有点关系,流行用小刀划手腕,全班都划。”
谭瑞瑞犹豫道:“……倒是也有……”
许星洲笑道:“我们初中班上的一个女生每天来校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我妈昨天晚上骂我,所以我又割了自己一刀’……也不知道现在她再想起来那时候会不会羞耻自尽。反正羞耻的日子大家都有,我可能比较严重就是了。”
谭瑞瑞叹了口气:“也是,你现在中二病都还没好利索呢。”
许星洲笑得眼睛弯弯,像个小月牙儿,不再回答了。然后那个女孩半身镀着阳光,一手拎着吉他,坐在了公园长凳上。
许星洲手指一动,拨动了琴弦。
晚春和风吹过湖泊,女孩手下琴弦一振的瞬间,犹如黑夜之中烧起了燎原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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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公园另一侧,树梢闪烁着金光,堇花槐投下浓密影子。
“老陈,”肖然在陈博涛肩上一点,道:“你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
陈博涛抑扬顿挫道:“你回宿舍没有?”
肖然几乎笑断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的,”肖然擦着眼角快乐的泪花,说:“老秦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从小学的时候就是个狗玩意,还一年比一年狗,我还以为你要自恋地过一辈子呢,谁知道你会在这里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陈博涛乐呵道:“笑死我了,那天晚上我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给那个姑娘打电话,没有一个打通的,人家小姑娘直接关机!嗬,然然你是没见老秦当时那个愁云惨淡——”
秦渡:“……”
秦渡瞪着陈博涛,凶道:“放你妈屁,我说我要挽回她了吗?”
肖然幸灾乐祸地问:“行,不挽回,恭喜那个小姑娘错过嫁入豪门的机会。”
“……”
秦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都求她了,哀求。你知道她对我怎么说吗?”
肖然饶有趣味地问:“带上你家的A股上市公司滚出我的世界?”
秦渡说:“带上你的数理统计,别来蹭我们的课。”
陈博涛:“……”
秦渡难受地问:“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我再去追她是不是就不要脸了?”
“——和狗都没两样。”肖然评价道:“这种话连我这种贱人都不敢拿来怼前男友,何况人家还不是我这种碧池。她就是想和你一刀两断,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伤人了。”
肖然一米七的高个儿,大红唇,穿着巴宝莉黑风衣戴着墨镜,踩着十公分的高跟,身高足有一米八,走在林间小道上,一看就是个攻气爆棚白富美。
秦渡道:“……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肖然:“你好好想想吧。”
“没见你这么认真过,”肖然道:“……老秦,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什么。”
陈博涛正要说话,肖然突然竖起了一根指头,示意他们安静。在不远处传来一阵澄澈回转的吉他声。
陈博涛:“……?”
肖然眯起眼睛,道:“——公园路演。”
“公园路演有什么稀奇的?”陈博涛难以理解地问他的这个十多年发小儿——在维也纳学小提琴的,从小就相当有音乐天分的肖女士。
陈博涛又想了想,奇怪地问:“这个人吉他弹得很好吗?”
肖然连想都不想就道:“放屁。很烂,手法都粘着呢,半点天分都没有。”
陈博涛咋舌:“您老嘴上留点儿口德吧……”
“口德不能当饭吃,这人最多学了一年半,路演水平还行,”肖然分析道:“——但是,我惊讶的是,这个弹奏的人,我觉得很特别。”
——的确是特别的。
那吉他声犹如在燃烧一般,带着难言的浪漫、自由,犹如湖面枯萎的睡莲,台灯下相依偎的尘埃——却又像是宇宙中、无尽时间中旋转靠拢的原子核与电子,带着一种生涩而绝望的味道。
肖然心里一动,说:“……我其实有点想见见……”
然而,肖然话音尚未落下,秦渡就见到了那个抱着吉他的人。
——那姑娘坐在不远处公园长凳上,穿着火般的红裙,跷着腿弹吉他。树叶清透,阳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姑娘面前一个倒放的鸭舌帽,有个小孩子往里头放了一块钱,她就笑眯眯地和每个来往的小孩大人微笑致谢。
——“她看上去自由而罗曼蒂克。”
许星洲身边围着一圈人,秦渡看到了谭瑞瑞的影子。
——她应该是跟着谭瑞瑞来的,秦渡想,谭瑞瑞似乎是每个周一都有个吉他班来着。
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