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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建康城内,尚还存留的民居建筑,大多集中在秦淮河两侧。倒不是说这里建筑保全的完整,事实上叛军据城的时候,因为地近水道,这附近的民居被破坏的最严重。
但是由于秦淮河沿岸乃是旧吴以来便旺盛起来的城池中心,多数丹阳人家大多在此都有屋舍房产,因而拆迁的阻力很大。
丹阳陶氏家宅位于大桁西侧、秦淮河南岸,地近原本的南苑。不过南苑早被烧成一片白地,盛景不在,就连原本还残留的大量石材,也都被转运到了长干里正在兴建的坊区作废材利用。
陶回因为有职任,要留在台城收拾残局,因而直到傍晚时才抽出一点时间来匆匆返家。
离家还有很远,陶回便看到家门前已经停满了车驾,原本微皱的眉头不禁蹙得更深,心情一时纷乱不堪,不知是该庆幸乡人临危不弃,还是该忧虑自家过分醒目。
他在门口刚刚下了车,数名门生便匆匆迎上来,快速禀告眼下何人在府上等候。
听过前庭之后,厅中已经有十数人匆匆行出来,纷纷开言询问道:“陶侯,不知眼下可还有转机?”
“家中孩儿尚在后苑,不知能不能营救出来?”
“是啊,眼下应该先把人营救出来,再考虑其余!昨夜那小貉子扫荡都南,各家人力多有被擒,如今都被收押在石头城。即便不考虑安危,也要预防他们以此牵扯攀咬各家啊!”
眼下这些人确是已经方寸大乱,事到如今,且不说原本的企图没有达成,就连各家发动的子弟门生也都迟迟未归,生死不知。
听到众人乱哄哄的吼叫声,陶回心情不免更加烦躁,顿足怒吼道:“都住口!”
听到这呵斥声,众人都是一愣,喧哗声也戛然而止。
陶回摆摆手,示意众人随他入房,待门窗都关好了之后,才坐在席中长叹道:“事败了,最好时机已经错失,希望诸位都做好更坏的打算。不过有一点要谨记,只要我等乡人能够团结一心,相约进退,局势无论再怎么坏,也一定还会有转机!”
说这句话的时候,陶回两眼不断的在众人脸上游弋,观察他们各自的神情。他很清楚,眼下反击已经没有可能,如果他们还能同心共念抱成一团,或还能让台中有所忌惮,法不责众。
不过对此他却不怎么有信心,张闿是怎么被这群乡人给坑害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对方如果有反击,历数下来他是排名靠前的目标之一。如果想要渡过这一难关,必须要将乡人团结在自己身边。
略一沉吟后,陶回又叹息道:“局势还未变到最坏,那几个凶徒死在了廷尉监,卞敦难辞其咎。他家是忠烈门户,想必不乏旧谊出手相救,那也是我们的机会。稍后我会去拜见王太保,转告我等乡人托庇之意。都中新定,不宜大肆清洗,王太保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众人闻言后都纷纷点头,不管有理无理,先应和一番,这样能够让他们安心下来。只是点头的同时,也不乏人眸子幽幽闪烁,实在是陶回自己语气都有些不肯定,这让他们不敢报太大乐观。
“各家失陷的人众,我会去请见虞思奥。他新进归都执掌护军府,没有我们这些人家景从,想要立足也是困难。还有尚书令那里,未必乐意虞思奥执掌护军,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施。”
陶回很清楚他们现在已经失去了进退的资本,想要保存些许元气,只能寻觅夹缝。明明是自家世居的乡土,却要仰旁人鼻息生存,虽然苦闷,也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他还待要吩咐什么,突然房门被人急促拍起,室内众人皆是一凛,继而便听到门外有人急声喊道:“谯王登门,要见郎主……”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从外面被暴力破开,一身戎甲的谯王在十数名兵士簇拥下行入了房间,环顾室内一周,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笑意:“奉温公手令,请陶北军入台城言事。”
眼见谯王气势汹汹而来,房中众人心绪已是大乱。事到临头,陶回努力压下紊乱的心绪,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不知大王登门,有失远迎。请问大王可知温峤相召所为何事?先前我离开台城时还请示过温公,那时温公却没有吩咐啊。”
谯王闻言后并没有急着答话,只是摆摆手让身后亲卫分开,继而便露出了门庭之内那数百名军士。
眼见这一幕,房中众人更加不敢多说什么,唯恐惹火上身。
陶回左右望望,心中却是悲凉,先前还跟这些乡人约定要团结一心,可是现在就是要团结一心的时候,居然没有人出头!
谯王率众而来,既无通报,又没有出具正式的诏旨手令,谁能说清楚他到底奉了谁的命令?到底要把自己押去哪里?这一去,只怕就是生死未卜啊!
略一沉吟后,陶回行下席位,顺势给身边的族人打了一个眼色,继而才对谯王说道:“既然温公有召,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我刚刚归家,尚未换衫进食。请大王稍等暂延片刻,我去换一件衣服便随大王前往……”
“这倒也不必,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事,北军稍后便归。”
谯王说着,大踏步行入房中,一把拉住陶回手腕,转头笑语道:“北军难道还信不过我?”
我信你才有鬼!
眼见谯王步步紧逼,陶回上身一转,想要抽回手臂,视线却转向堂中那些仍是沉默的人,强笑道:“既然不是重要事宜,那又何必疾行。大王也见,今日家中故旧至交盈门,若就相弃而去,不免冷落伤情啊。”
听到陶回这么说,席中也有人忍不住想要开口声援,可是嘴巴刚刚张开,便听谯王笑道:“这倒是巧得很,我带来车乘不少,诸位若是情深难舍,不妨同往。”
“大王为何定要苦迫?”
陶回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经阴郁下来。
为何要苦迫?
谯王恨不得眼下就抽出佩剑来将陶回诛杀当场,要知道台城近日的防务是他在负责,这些丹阳人家却煽动暴民冲击台城。如果不是驸马及时赶到,让那些暴民冲入台城大肆破坏,谯王都小命难保,这家伙居然还有脸问自己为何要苦迫!
“职事所在,北军请行吧!”
谯王手臂一抖,陶回便被推搡向前,继而便有两名亲卫上前左右架起往外行去。
“近来都中实在多事,诸位若要访友,不妨避开风头。”
待到亲卫将陶回拉出了厅堂,谯王一边说着,一边探手拉住自堂上冲下来的陶回儿子:“陶郎若是无事,那也与我同行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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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皇太后之后,王导刚刚离开建平园,便得知陶回已经被谯王率众擒下,就连他的兄弟儿子也一一被擒!
这么快的动作,一点作出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对方留,这是不留活路啊!
捏了捏手里皇太后的诏令,王导心内忍不住一叹。其实说起来,陶回也算是他家门下旧人,早年跟随大将军,后来又受他的举用。他不是没想过要拉一把,就算不能保住势位,最起码要留下一条性命啊。
可是现在,人被抢先一步拿走,他就算想帮忙,也落后一步。来日人再转入他的手里,只怕护军府那里早已经做好了足够抄家灭族的证据,届时他又能怎么办?
思忖片刻之后,王导还是先去了温峤那里,将卞敦讨要回来。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让卞敦待在他的官署,连夜整理出要传唤审问的各类卷宗,同时吩咐廷尉那里即刻出动拿人。
在做这些的时候,王导也是苦口相劝,希望卞敦能够以大局为重,主动承担罪责。他则做出保证,尽力保全卞敦的性命,乃至于爵位嗣传。
卞敦这会儿也实在乱了心神,加上眼见到陶回一家人居然都被押走生死不知,益发感受到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时下这个氛围,已经不是他当年犯下大错还能复起的宽松气氛,一个不慎可能就要饮恨。所以当王导在以他的名义让掾属整理卷宗的时候,他整夜都在临案书写请罪状。
至于王导,则在给王舒写信,希望王舒能够将王允之送回建康入职护军府。今次他是交出了一个九卿廷尉,而陶回也算是他的人,而且他也在帮忙肃清这些丹阳人家,护军府理应给他家匀出一个位置。
与此同时,王导也在写信给仍然待在历阳的赵胤,希望赵胤能够做好应变准备。眼下都中可以说是有了结果,地方上会有的变故也需要考虑到。
除此之外,给这二者的信中,王导也在询问他们江北形势如何。如果没有太恶劣的话,他希望能够安排王彬出任江夏相。王彬眼下已经不宜再待在建康,而江东那些富足之处、显重位置想要安排的话,阻力太大。
因为江北没有了豫州祖约的屏障,江夏那里想来也不会太平。让王彬去江夏,取代温峤的人王愆期,一方面是对温峤还以颜色,一方面给王彬安排一个凶险之任也是让沈家不要再得寸进尺。
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陶侃年事已高,未必能够久镇荆州。王彬如果能够在江夏立足下来,来日顺势前往荆州,阻力会小上许多。
因为这一番肃清,整个都中气氛仍然未有轻松。可是还没有等到各地方镇的回应,两日后一队人马颇为狼狈的自西面入都。
“庾叔预突然过江,将末将逐出历阳……”
赵胤兜鍪甩在一边,虚发散乱,神色灰败的跪在王导面前涩声禀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