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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三月淮南准备出兵的时候,沈劲并其小伙伴们便打算跟随北上,但是阿兄对他这诉求完全不予理会,让沈劲颇感丧气。
不过幸在不久后嫂子兴男公主归镇,同行的还有他朝思夜想的杜家阿陵娘子,算是让他不能追随大军北上猎功的遗憾有所缓解。
然而很快,沈劲就发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虽然此前杜陵小娘子是收养在他家,幼年时也曾有过青梅竹马愉快相处经历,但是由于他那位未来的岳母杜氏裴娘子恪守礼教,等到两家亲谊初定,便一直不许少男少女再私下接触。
这一次北上,裴氏因为体弱难行,所以不能亲自北上。沈劲还一直梦想着终于能有机会与杜家小娘子单独接触,倒未必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意图,毕竟少艾情萌总是诗,但却没想到遭遇较之早年在都下时还有不如。
沈劲本身便不乐于在馨士馆受业,像是同龄的谢安、陈逵等人,早就获得多位馆士赏识,寻常考校课业也都名列前茅,因此很快便获得了业士的资格。
沈劲只是由于阿兄的强迫,不得不在馨士馆进学。这一次他终于找到理由,主动承担别业的防卫之事,在保障别业清静不受闲杂人等打扰的同时,还能有机会市场见到阿陵小娘子。
然而或许是小娘子初初长成,对于未来夫婿总有期许,又或者自家嫂子因为难与阿兄团聚而要寻人迁怒。
随着王师在北频频告捷,阿陵小娘子在偶尔见到他的时候,也多是几句含羞带怯的规劝,劝他该以阿兄为榜样,时刻以此自勉自励,不要辜负了家门忠勇时誉,也不要辜负了自己的优越出身。
至于自家那位嫂子,则更是一改以往颇有娇纵的态度,每次见到沈劲,便是多加训斥,让沈劲颇感苦不堪言,甚至不敢随意往内庭去与杜陵小娘子扮作偶遇。
今次前往拜会杜赫,也是沈劲在久困苦思兼听取几名损友意见之后才下定决心一行。能够这么迅速便达到自己的意图,于沈劲而言也是欣喜。了结这一桩心事之后,他更坚定了前往河洛投军求功的信念。
千金邸这一片园墅区,近来虽然增加许多住客,但那些新增添的住客本身也不是单纯的只为获取一个暂居地。所以就算已经拿到入住资格,也不会没有眼色的现在就入住进去。
因此这一片区域并不见繁忙喧哗,非常的幽静。原本园墅之间便有着颇大的间距,就算有什么园林花木林圃之类的景致,也都主要集中在几片比较宽阔所在。
当沈劲并其随员们打马返回时,一些荫蔽处自然便出现许多负责护卫工作的将士们,待发现是沈劲后,有的人便退回去不作阻拦。
但也有人并不退去,而是对面迎上,比如谢万、桓豁等损友。
看到沈劲打马行来,且一副意气风发状,谢万已是大笑起来,一副智珠在握、妙计在胸状,指着沈劲大声道:“我就说阿鹤你平日忧困不过是自寻烦恼,我等男儿生于此世,正宜爽快行事,无滞于怀。就算才有不济,但既然幸与大贤共生此世,只要踵迹而行,自然不乏斩获。”
往年沈劲是不会搭理谢万这种洋洋得意的卖弄,但今次自己能够成事,也是多亏谢万的打气鼓励。这会儿自然知恩图报,下马之后还未开言,便先抱拳示意。
“杜长史果真答应阿鹤你的请求?”
桓豁见到这一幕,脸上也是流露喜色,甚至不乏几分意动。
谢万听到这话,笑声更是爽朗,胸膛挺起高高,简直比自己成事还要骄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雅致,情动意达,本就不是羞涩难言之事。人皆爱美,无拘老幼。一味刻板自抑,即便胸有秀才,也被消磨三分。”
“我平生最钦佩者,第一自然是沈大都督,佳偶幼伴,门帷祥和,自然可以心无旁骛创功。第二便是沈二督护,狂志不敛,说尽得意,尚能无损于事,实在我辈表率!阿鹤,我也不是瞧不起你,但如此两位贤长俱生你家,你实在欠缺了两位贤兄的风采啊!”
损友之间,自然向来互贬为乐。但谢万说这一番话,其中也确是道出几分心意。他对大都督和沈牧的钦佩,那真是发自肺腑,可以说这两人便代表了他人生的两个极致追求。
大都督与长公主冲龄为伴,传为佳偶,而大都督之所以能够有今日殊功盛誉,这自然也与长公主身份所带来的助益不无关系。
至于沈牧那就更好理解了,出身便是江东豪首门户,本身才能不缺,又有亲长兄弟作为臂膀扶掖帮助,尤其是厅室之内群姝争艳、馨香满室,享尽齐人之福。男人做到这一步,可以说是了无遗憾。
能够有一位于功业上扶持助益的佳偶娘子,而帷门之内又能左拥右抱,这便是谢万理想中的完美人生。
当然谢万本身也不差,他早已经与太原王氏高第结亲,有着越府第一名士之称的王承的孙女便是他的妻子。虽然只是庶出,但在江东嫡庶之分较之中原和河北本就没有那么严谨。总之以陈郡谢氏目下门第风评,这一桩婚事甚至可以说是谢氏高攀了。
但谢万还是略有几分不满,原因则在于他的丈人王述实在不是他理想中那种类型,既不是他家长辈如谢鲲之流那种风流雅致的名士,也并非有务实能劳之才的良臣之选。因此在谢万看来,王述这个人实在是有亏门第。
也正由于这一点,谢万甚至连都督府中庾曼之、沈云之流都不太放在眼中。这两人不过是因为年龄痴长几岁才显于当下,但却因为自身缺点明显,向来不受丈人门户青眼。而谢万却能无青眼加于丈人,比较之下,孰高孰低已是分明。
若是以往,听到谢万这番言辞,沈劲多少要反驳几句,嗤之以鼻。不过他今天实在高兴,也就懒于计较,摆手对众人笑道:“眼下镇中还是不乏虚态,门阁之间尚须诸位严守。待到王师凯旋,我再与你们痛饮庆乐,而后自然弓刀上马,北猎名爵!”
听到沈劲这么说,一众年轻人们眸光俱都熠熠生辉。今年王师壮功频传,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分功封侯,他们却只能苦候与淮南,心情可谓焦灼又期待,做梦都想北上创功夸世。
与几位损友再寒暄几番,沈劲才又向那座最大的庄园行去,沿途自然少不了被拦截盘查,越靠近庄园守卫便越森严,包括沈劲都不能免。
庄园真正的护卫,其实还是淮南军留守精兵在承担,至于沈劲这群性格跳脱的年轻人们,就算他们自告奋勇,都督府杜赫等人也不敢将长公主和小郎君的安危寄于他们身上。
沈劲进入庄园后,便见前前后后许多忙碌身影。整座庄园面积不小,如今内外听用之人最起码有二三百人。
若单单只是长公主和沈劲那个小侄子,自然不需这么多听用之人,但公主身边尚有苑中皇太后和沈氏自家所派遣的一些稳婆、奶妈并命格极好的妇人陪伴,这些都需要听用服侍,因此庄园的仆佣规模自然变得庞大起来。
越是长期生活在高门庭门内的人,对于身份之类自然更加敏感。沈劲的到来也引起不小的骚动,许多人迎上奉承,还有自作聪明的已经悄悄告知眼下杜氏小娘子身在何处。
沈劲眼下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嫂子兴男公主心情如何,虽然眼下公主还在月内,防风避尘,不见闲人,但情绪也是时有好坏,若不巧赶上了嫂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沈劲多半会被招至门廊之下劈头盖脸一番训斥。
当然沈劲也不敢因此怀怨,且不说长嫂如母,他幼时嫂子对他多有关怀,每每阿兄训斥时都是嫂子回护才能幸免。单单眼下嫂子为他家产下嫡子长孙,结果阿兄甚至忙于军务不能在旁侧陪伴,妇人心细,难免伤怀,就算有什么迁怒之举,沈劲也只能受下来。
不过今天婢女回报的内容倒是不错:“长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上佳,用餐也有进益,已经早早休息。小郎君今天也是活泼,或是因为……”
沈劲听到这里,已经喜出望外,更无心思再听原因何在,当即便一蹦三跳去寻杜陵小娘子,基于分享求婚成功的喜悦,以及将要北上建功的喜悦。
长公主生产休养,居所自然不凡,这座庄园内外几进,屋舍众多。沈劲穿廊过户,很快便来到小娘子居住的阁楼外。
他也知小娘子雅静羞怯,并不急于入内,只是站在门外轻叩,口中则低唤道:“阿陵娘子,阿陵娘子你在不在?我今天来见你,可不是要无聊兴事,有太多话要跟你讲。你要是不愿见我,不妨移步门后,我们隔门密语几句……”
待听到门后响起窸窣声,沈劲便是心中一喜:“往年咱们全都年幼,也是不乏亲昵。就算玩闹起来,也怕冒犯到你……后来虽然都居一户之内,但却常有不见,我是时常想念,只是羞于问你心意……今年在淮南重逢,我心里着实高兴,但也觉你我少了往年亲和。
我知你或怨我仍是顽劣难教,谁又不望佳偶良配呢?就连男子也多心慕温婉静女,以此心论,自然女郎也是更喜英迈高誉男儿。跟阿兄相比,我不过庭门劣子,对我抱憾的不只是阿陵娘子你一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往年父兄教诲良多,我也深怨自己不能做到极佳,或是天赋真差几分,人力不能补全……
今天我斗胆去见杜氏叔父求亲,并不是我自己恣意无顾于你……我只是担心小娘子未来……阿兄功冠当世,我不能在馨士馆里拔筹已经令他失望良多,来日我若上阵,是绝不能再顾念自身性命不敢上前。人或因我阿兄而有偏顾,但我不能以此自保,绝不能辜负家门盛誉,那是我父兄心血所系,届时若要入阵勇杀,我也不知自己……阿、阿兄?”
沈劲这里正说得动情,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细密脚步声,转头一望,便见阿兄戎装未解,正从庭外行入,负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