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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淳翻身越过院墙,这里早已按照辰爵的意思撤去了布防,他这一路仿佛是在走无人之境。
到了婉熙太后的卧房,他轻轻推门而入,悄无声息。
层层幔帐的后面,那张金丝玉床上,有人形微微隆起,他心道短短几个月,婉熙太后竟已如此消瘦了么。
掀开幔帐,杜淳来到太后的床榻边。
忽然一阵风吹过,撩起床上的纱幔,露出太后仓发堆叠的后脑,和锦被下瘦弱的身躯,似是正在熟睡。
杜淳下意识朝风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窗子未关,深冬之季,这冽风吹进来难免有些凉意。
他悄悄把窗子关上,又回到床前。
婉熙太后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仍旧睡的深沉。
杜淳小声道:“太后,我欠七公主一条命,今日本该留你一命的,但想要杀你的不是我。皇命难为,就算我今日不杀你,日后还会有别人来杀。你莫不如今日牺牲了自己,让七公主不再有后顾之忧,也许将来,她会以自由之身,找到幸福。”
说着,一柄寒光冰冷的匕首出现在杜淳的手上,手起刀落,刹那间刀尖就逼近了婉熙太后的颈动脉,只需一下,整张床褥都会染满这位老妇的鲜血。
杜淳杀人一向利落,绝不会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可就在他的匕首划入婉熙太后的脖子边时,一只比他还快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禁不住一愣。
下一个瞬间,便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说道:“那么杜淳,今日开始,你就欠我两条命了。”
是七公主!
杜淳反手用匕首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刺去,霁初只是轻握他的手腕,这样一来,她自然是松开了。
定睛一瞧,杜淳才知一直躺在床上的并不是婉熙太后,而是七公主。
怪不得觉得身形特别消瘦,怪不得这冬日里窗子还大敞四开。原来她早早就将婉熙太后送了出去,那么宫里自然还有和她接应的人,会是谁?
一瞬间的功夫,杜淳想了许多。霁初却面色平淡,悠悠说道:“不用猜了,我三哥也已经出宫了,辰爵一手策划的万俟灭族事件怕是完不成了。”
杜淳沉默。
霁初继续道:“你们先是将玉玺失窃的消息传出去,后逼我三哥让位,再推脱不接受帝位,让文武群臣、民间百姓念他贤德。然后制造天石刻字‘镇北即辰’,让百姓深信他就是救世主,他就是天定的皇帝,跪求他登基。造成一个他不登基就是上不顺天意,下不恤民意的万不得已的局面。再在除夕夜找人煽动百姓迫害杀戮万俟贵族,赶尽杀绝。又煽动百姓攻击北宸帝陵,再让军队伪善地卸下兵刃,他便又被戴上一个‘仁慈’的光环。你们在短短半年时间,将他塑造成一个现世神,真的好手段!我差一点就信了!”
杜淳眯起眼睛,薄唇紧闭。
霁初又冷笑道:“你们又计划在登基大典,文武群臣全部聚集祭坛,宫内布防空虚的时候,秘密刺杀我三哥和我母后!但是,你们真的认为,那霁月殿可以让我眼不见,耳不闻吗?真的认为那里可以关住我吗?”
杜淳道:“陛下并未打算关公主。”声线低沉。
霁初冷哼:“那么我破掉的那些结界,是什么?”
杜淳道:“倘若陛下想囚禁公主,结界就不会那么容易破了。那些结界,只是陛下在告诉公主,不要碰触他的底线。”
霁初虽然不是柔和的性子,但平素一向谦和有礼,看不出锐利,而杜淳此话一出,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冰冷,刚刚关好的窗子也不知怎的,“呼”地冲开了。一股肆虐的寒风直冲杜淳的面门。
这是杜淳第一次见七公主发怒,也是第一次见到有女人发怒会这么可怕,他握着匕首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如果说知道自己的母亲、兄长即将被刺杀,我前去营救是他的底线,那么抱歉,这种底线,就算有一万条,我都要碰!”
“为什么你知道的那么清楚,明明……”
“明明大将军府霁月新殿层层布防,眼线遍地,密不透风,不可能会有人给我传消息,更不可能会有人这么详细地听到你们的密谋,是吗?”
杜淳又沉默了,这沉默就是在默认。
霁初似是一点都不想隐瞒,因为她和辰爵一直维系表面和睦的那层纸,从他下令刺杀她母亲那一刻起,已经荡然无存了。
霁初冷言道:“那要感谢辰爵的宠幸了!自他决定立我为后那时,就不停有人送我礼物。就这样,轩影才有机会混进礼物堆里,扮成宠物悄然伴在我身边。”
说着,一直亮橙色的雀鸟从霁初的衣袖中飞出。
杜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是什么,只见那鸟双翅一抖,接着便是一声悦耳的嘶鸣,绝美的羽翼充斥着婉熙太后的卧房,亮橙的颜色映着雪光,格外耀目。
杜淳惊叹:“神兽凤鸟……”
霁初道:“你们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养在笼中的小雀鸟,甚至它围绕在你们周围,听你们的对话,你们都不曾看见吧!”
“原来……如此……”杜淳这才弄清楚,为什么她当初收各宫的礼物时,不收金银,只收小动物,就是在给她的坐骑轩影做掩护。
“作为我的契约坐骑,我们根本不用说话,用心语便可交流。所以杜淳,不必再对我隐瞒什么,你们的密谋,我全都知道了!”
霁初说完这句话,身子已经跳到轩影的脊背:“杜淳你记住你欠我的东西,假以时日我必来索要!”
一声鸣叫,响彻天地,轩影已经带着霁初从窗口飞向宝蓝色的苍穹。
欠你两条命了么?我的命只有一条,要怎么还啊?
杜淳望着她的背影,直至从视线中消失。
七公主,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呢?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他?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辰爵居然还没露面!
文武百官向空空如也的皇位行礼跪拜,山呼万岁,礼炮轰鸣,号角震天,三军战旗迎着北国的寒风猎猎作响,所有的气势都如帝王在座一般恢弘。
一袭黑纱的大国师梵幽,即便是在她的帝王登基之时,也没有穿戴一抹嫣红,她一如既往地冷面淡色隐在皇座之侧。
她纵目望向后宫的方向,千年来,那里歌舞升平,繁华如锦,而如今,那些夺目美色被一一斩杀,胭脂香粉凌乱散落,绫罗绸缎也不过是残丝敝履。即便是千年繁荣昌盛,即便是百年绝代风华,终不过这一朝凋零,白骨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