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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聪想要密召太子刘粲归来,里应外合,铲除刘曜。郭猗急忙劝谏说:“陛下三思!太子军尚未整,实难与雍王相拮抗,倘若仓促还师,恐事不成……且若晋人踵迹而追,来犯平阳,又如何是好啊?时机未至,陛下还当继续隐忍才是……”
刘聪恨声道:“朕还要忍到何时啊?太子无能,遂有今日之事,我常恨勃海王罹难,若是儿在,何至于此!”
——勃海王刘敷,原本历史上劝谏刘聪亲贤远小,不被采纳,遂忧愤而终;在这条时间线上则为裴该、祖逖联军在河南斩杀,早死了将近一年。
刘聪怀念刘敷,继而又想起刘约,还有才被烧死的刘恒等人,想到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少啦,不禁黯然神伤。他沉吟少顷,又对郭猗说:“今霍山崩,螽斯则百堂焚,西明门牡自亡,诸难并作,人心乱离,群臣多疑永明,而我又复醉卧,永明必然不防。倘若皇太子趁机率军而来,城内与之呼应,必可尽斩群逆,倘若迁延,丧失时机,只怕永明的权柄将日益牢固,不能拔也。”
郭猗急忙献计道:“既然霍山崩,乃可使人上奏,请宰相避位,雍王必然不允,乃可复请大驾往祭霍山。若能成行,则陛下可脱雍王掌控,再与太子合兵,反夺平阳不难。若不能行,则将雍王亲信一二人遣出祭山,折其羽翼,然后更为易图。近日刘均常贿臣财货,打探宫内情状,此事已禀报陛下,臣自当虚与委蛇,取间用事——此为万全之策,陛下可肯垂允否?”
刘聪想了一想,回答说:“此计尚可,然而世间岂有万全之策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朕为天子,必可逆天!好,汝且去好生做者,唯不可迁延过久,使得时机错失!”
其实他跟郭猗等人密商诸般策谋,想要收拾刘曜,非止一日,只是从前一直都不怎么焦虑、急躁,因为局势日蹙,不便再起大乱,只能等待时局自然发酵。然而最近诸般灾异频发,再加喝醉了梦见刘约来迎,真把刘聪给吓着了——虽然嘴上不肯承认——只怕朕去日无多啊……一旦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刘粲必不能顺利继位,而且说不定刘曜还有可能篡位哪!我怎么能够再继续隐忍下去呢?!
因此才催促郭猗,尽快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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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天,便有朝臣上奏,说天地灾异频发,按照旧例,宰相应当引咎辞位。刘曜自然不肯,别说他自己了,就算俩刘景再加一刘翼光,这些当权的重臣,全都是他把持朝政的工具,任何一个都舍不得抛弃啊。当即驳回了此议。
于是第三天,又有人上奏,请求天子东幸霍山,行礼祭祀,以祈求上天的佑护。
刘聪醉醺醺地被郭猗等内臣扶上朝堂,闻言颓然道:“是朕不德,获罪于天,祖宗乃崩霍山,以警示朕。既然如此,朕岂可不亲往祭祀,以恪天庥哪?”
刘曜使个眼色,刘翼光等人急忙陆续出列,阻止刘聪,极言天子不可轻出。于是又有向来跟刘曜不大对付的朝臣出来跟他们对喷,完了还说,天地示警,可是雍王又不肯宰相避位,又不肯使天子前往霍山祭祀,难道你根本没把上天放在眼中吗?
“天子尚须敬天法祖,则执政不畏天,不明理,恐怕国家倾颓,止在目前!”
刘均见势不好,就以退为进地提出来:“可使太子前往霍山,代父祭祀。”
有人反驳说:“太子在临汾、绛邑之间,护守国门,以御晋人,岂可遽离啊?”
刘均冷笑道:“晋人尚不能下安邑,岂能遽入平阳?太子此前丧师失地,本应返都向天子谢罪,却逡巡而不敢归,则以目无君父之败将,统一盘散沙之疲军,果然能御晋人否?自当别命宿将,代其统军,而使太子东向祭山!”
刘聪和郭猗商议计策的时候,百密一疏,就没想起刘粲这碴儿来……主要是刘粲统兵在外,不肯回都,终究是插在刘聪、刘曜联合体中间的一根尖刺,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二人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刻意都不肯提起刘粲来,刘聪就此而疏忽。谁想今天刘曜集团被逼至墙角,刘均无奈之下,竟把刘粲扛出来当挡箭牌,而且所言句句有理,还真是不易反驳啊。
刘聪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摆摆手阻止群臣继续争论,缓缓说道:“既是卿等以为朕不应于此时离京,前往霍山祭祀,乃可别命重臣,代朕前往——山崩之警,终究不可轻忽啊。”
此时朝中重要职位,大多把持在刘曜一党手中,再加上郭猗事先谋划,做了一定的串联工作,故此商议命谁往祭霍山,群臣便把矛头陆续指向了刘曜,以及两位刘景,一个刘翼光——没有刘均,他还不够资格。
但是刘均虽然没资格去代天子祭山,作为尚书,他可有资格参与讨论,因而再次出班齐奏,故意把目标又转向刘聪诸子。
刘聪生了一大堆儿子,除刘粲、刘骥领兵在外,刘敷早已战死之外,成年的尚有河间王刘易、彭城王刘翼、高平王刘悝等数人。这既是皇子,又封郡王,无论身份、血缘,都有资格代天子出京祭山啊。
刘聪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去召唤诸子,说我先听听孩子们的想法吧。结果宦者去不多时,便孤身回来禀报,说河间王报病,彭城王沉醉不醒,高平王昨天才刚把腿给摔断了……总而言之,一个都去不了。
刘聪便问二刘景:“卿等可肯为朕分劳么?”
这二位面面相觑,可是根本躲不过——你就跟朝堂上好端端地坐着,自然不能现说自己病了,或者摔折了腿。再加上若是群臣商议,犹可退缩,皇帝直接点名了,又哪有坚决推拒不受的道理啊?
最终商定,由太师、汝阴王刘景,代替天子,盛排法驾,前往霍山。
退朝之后,郭猗忍不住埋怨刘聪:“陛下实不当指太师、太宰,彼辈皆泥塑木偶而已,唯贝丘王是雍王股肱,理当先逐其于外。”
刘聪黯然道:“不意刘均那贼如此难弄,竟欲使我儿往祭霍山……朕一时焦急,所命非人,也已深自懊悔了。”就问郭猗:“尚有补救之策么?”
郭猗也没主意,只能说:“先须除去刘均,然后才可谋夺雍王权柄!”
另一方面,刘曜急与刘均、刘翼光等人商议,大家伙儿都说天子想要削弱大王权柄,此意甚明啊,必须早谋对策。刘曜就问刘均:“前日命卿筹划之事,可有眉目了么?”
他所指的,自然是想让郭猗趁着刘曜酒醉醺醺,即将睡去的机会,把废黜太子的诏书推到他面前,诱使他签署。在刘曜想来,刘粲领兵在外,还担着太子名分,这是最大的隐患,若能将之废除,或许便可以顺利夺取其兵权。
退一万步说,刘粲不肯受命,那只要他不是皇太子,则刘曜找借口发兵讨伐,刘聪也没足够的理由和借口,正面加以拦阻啊。
刘均答道:“那人暗中通传,尚未得着机会。今日因祭山之事,天子带醉临朝,恐是一时不得醉卧了……”
众人反复商议对策,但是没人敢提出来:雍王你干脆篡位吧!因为刘均本人没这想法,刘翼光就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刘曜的盟友,也无更换天子之意。想要刘曜更进一步的,多是刘岳、呼延谟等武夫,或者羊彝、台产等次等文吏,他们没资格参与这么高级别的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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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汉内斗,晦暗不明,暂且搁置,且说几乎同时,割据成都的成天子李雄,这一日忽得急报——“丞相逝去矣!”
李雄闻报,忍不住嘴角略略一撇:“那老儿终于归天了!”随即警惕地左右望望,还好侍从距离尚远,理论上没人能够听到自己方才的自言自语。
成汉丞相名叫范长生,人如其名,确实长生,自称生于汉献帝二十三年,则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虚岁)了!去年年末的时候,成都城内还专门为他举行过盛大的百岁寿诞,李雄亲往敬酒。
当然啦,老头儿是不是真这么老,没人知道。其子范贲才刚三十出头,以此推论,除非老家伙年近七十尚能产子,否则的话……八十岁顶天了吧。
范长生是蜀中五斗米道的教主,深得土著拥戴,因此李雄接掌政权之后,曾经一度往谒,装模作样地表示愿意尊奉范长生为君。范长生推辞不受,反倒建议李雄建号称尊,李雄得着了对方的承诺,这才在十二年前即皇帝位,定国号为成,年号宴平。旋即他便拜范长生为丞相,加号“四时八节天地太师”,封西山侯。
范长生在西山(青城山)一带,广收门徒,传播道法,拥众数千户、上万人,其影响力更是涵盖蜀中四成以上的民众。因而李雄便以西山为范长生的封地,复其部曲,不征税、不征兵,仿佛一个独立的宗教王国一般,以此换得蜀中大地主对成汉政权的拥戴。
范长生主张“清心寡欲,敬天爱民”,建议李雄“休养生息,薄赋兴教,切莫穷兵黩武”,老少二人就表面上看来,相敬同心,君臣一体,就此将蜀中局势逐渐稳定下来,生产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但不管范长生的政治影响力有多大,本人的才能是否足以辅佐李雄,甚至于不管他对李雄是不是忠心,权臣当道,皇帝总归是不乐意的。
好比说昔日诸葛亮执掌蜀政之时,难道后主刘禅就真的毫无怨言吗?所以在诸葛亮死后,刘禅竟然整整二十四年不肯为其建庙祭祀,必然是心里还存着疙瘩哪。
因此李雄既敬重范长生,却又忌惮他,经常在想:再怎么修道,你也不是神仙,为什么那么大岁数还不肯死呢?如今听说范长生终于挂了,他不禁有背上芒刺瞬间摘除之畅。
可是表面上,还是极尽哀恸,下令举国为范丞相戴孝,就连李雄本人,也暂时撤除了宫中女乐,并且改穿素色衣服。旋命范长生之子范贲为丞相,继任西山侯,但是暗示范贲,部曲租赋,仍入卿家,只是晋势在关中复炽,汉中杨虎又不遵王命,国家亟需扩军——我得从你部曲里点选精壮为军,希望爱卿不要拒绝。
范贲不仅接任丞相,同时也继承了亡父五斗米道教主之位,但是他终究年纪轻,威望与范长生不可同日而语,故此不敢抗拒李雄的请求,只得无奈而低头了。
旋即便有密报传来,说洛阳晋廷下诏,命周访、王敦两道伐蜀——李雄闻讯,不禁大吃一惊。
其实“永嘉之乱”后不过数载,晋人便绝地大反攻,收复河南,复定关陇,即便李雄在蜀中关起门来,自成一统,也不可能察觉不到这股威胁。但他从前总觉得胡汉未灭,石勒在东,晋人且顾不上自己哪,而且即便要讨伐自己,也八成得裴该命雍、秦之卒自北而来吧?
裴该进军武都,平灭仇池氐,似乎就是一个大举来侵的征兆。
但随即胡师二十万西渡,裴该被迫将主力调去了东线,消息传来,李雄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就此与臣僚商议,丞相范长生便说了,杨虎首鼠之辈,不可使长居汉中,以免将来叛降于晋人。
李雄知道为了传教的事儿,范长生跟杨虎之间矛盾重重,则其请讨杨虎,未必无私。然而杨虎在汉中处于半割据状态,听调不听宣,李雄也觉得是个隐患。因此便遣平南将军、侄子李班率张宝、乐次,费他等将,进驻梓潼和巴西,寻机进讨汉中。他希望能够在裴该腾出手来之前,就先将这一隐患给摘除喽。
可是没想到,关中晋军尚无动静,突然间东线告警。李雄急召太傅李骧、太保李始、司空赵肃、司徒王达、太尉李云、镇南将军任回等重臣前来商议,李始直接就说了:“晋势颓而复振,又复河南、关陇,不可当也。贤弟当去帝号,退为成都王,遣使奉表前往洛阳,称臣纳贡,方可安保蜀中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