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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穆尔这两天快疯了。
本来打从火筛将守护大营的任务交给他后,他还颇为沾沾自喜了好久。瞅瞅,那三个家伙临去的时候,看着自己的那眼神儿,怕不是在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吧。可是现在再看呢,哪个能比自己更舒服?
这且不说,舒舒服服的同时,还得到了塔布囊的倚重,被委以重任,代其坐镇大营,这绝逼是最心腹的节奏啊。
巴穆尔千户感觉自己终于开始开启崛起之路了。迎娶白富美……好吧,迎娶白富美这个忽略,但走上人生巅峰完全可以期待一下了嘛。
然而不到两天,巴穆尔就再也没了这种飘然。心情从天堂直落到地狱,再也不美丽了。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只消出去大帐外面看一看就知道了。此时的大帐外,对,就是大帐外,不是大营外。
此时的大帐外,乌泱泱坐了满满一地的人。前面几个倒也罢了,看上去总算是规规矩矩的。可后面的呢,郁闷个天的,竟然还有带着铺盖的,干脆就地打个地铺呼呼大睡的。
这尼玛是军营啊!可眼下这怎么看也看不出半点军营的模样来了。这要是火筛汗回来看到这一幕,巴穆尔觉得自己恐怕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会被火筛汗给直接咔嚓咯。
要说按照以往的脾气,巴穆尔大可以一声令下,直接给这些人尽数拿下,问个乱军之罪,哪怕是直接砍了也不会有半点毛病。
可是这次却真是不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敢动。
左户部、突颜部、札木合部、济尔特部、准格尔部、博尔济吉特部……一个一个,特么的全是颇有名声的中型部落的头人,要不就是本部落的祭祀和左右贤王这样的存在。
妈蛋,这要是他敢随意碰了其中任何一个,后果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千户长所能承担的。
更何况,这帮人来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的,那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虔诚了都。实话实说,当其时时,巴穆尔未尝没有暗自窃喜一番,觉得这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得到了展现的表现。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帮人特么压根就是来闹事的好不好。什么恭敬,什么虔诚,全特么都是演戏,演戏!
可偏偏就是这种戏演的实在太逼真了,以至于巴穆尔完全没有反制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帮人凑到眼前隔痒他。他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了。
这且不说,整个大营外面,也全都被围了。哦,不对,不能说被围了。人家说了,都是来慰军的。你们前段时间不是总下去征粮吗?现在不用了,咱们亲自给送上门来了。看,军民一家亲,多和谐啊。
巴穆尔想吐血。狗屁特么的军民一家亲,这尼玛整个军营四面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这种亲可不可以不要?
要说这事儿的起因,那得从好几天之前起。那一天,忽然手下人来报,说是远处有大批的人马朝这儿来了。
巴穆尔初时不以为然。大批的人马?能有多大?眼下对面的大同关被看得死死的,明军连露头都不敢,来人自然也就跟大明没关系了;
除了大明外,这后面都是蒙古的天下,塔布囊亲自带着大军就在附近,那还能有谁敢往这儿来撒野?大批,能有多大?
犹记得当时自己这么问的时候,斥候的脸色那叫一个怪异。记得当时自己还很不高兴来着,觉得这个斥候实在太不合格,连个消息都说不清楚,回头一定要将他换了才好。
但是这种想法在他亲自看到了之后的景象时,便再也不存半点了。
尼玛,确实是“大批”啊!好大的一批!
如果将军中士卒排开行进时比作乌压压一片的话,那当巴穆尔看到眼前景象时,就该这么描绘:眼前白茫茫一片,如同一大团白云落地……呃,不对,也不确切。确切的说,那什么一大团啊,完全就是一片天掉下来了好不好。
这漫山遍野的啊,巴穆尔当时就懵逼了。张大着嘴巴好半天,愣是没回过神来。
他看到了什么?羊,全是羊,似乎一下子全草原的羊,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眼前似的。
作为一个草原上的汉子,巴穆尔表示他很喜欢羊。嗯,他喜欢一切牲口。牲口就是粮食,就是财富,是草原人生存的根本。牛羊可以挤奶、可以吃肉;马儿可以用来战斗,用来厮杀抢掠。讲真,如果是往常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他,这么一大片的牛羊都是给他的,巴穆尔绝对能乐疯了。
可这回,当这话讲到他面前时,他除了懵逼还是懵逼。不但半点欢喜的情绪没有不说,反而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而接下来的发展,果然很快验证了他的这种预感。当札木合、博尔忽和突颜几人,带着数十个部落的头人,一溜儿匍匐在他脚下时,他是真的肝儿都颤了。
“我们是来请罪的。”札木合如是说道。
“火筛汗需要我们的牛羊,我们便该一早奉上,实在不该让火筛汗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这是我们的不对。所以,今天,我们大家商量了下,决定亲自给您送过来。并且,也有一些心里话,想要跟您诉说诉说……”
巴穆尔快哭了,你们想要跟我诉说心里话?可咱真的不是知心姐姐,也不是聆听忏悔的神父啊。你们搞这么大,真的会把宝宝玩坏的。
拦住,必须要拦住!巴穆尔在最初的惊喜之后,便全剩下惊了。心中电转百思着想道。
可是他能拦住一个,拦住两个三个,又如何能拦住这数十上百号人?
结果就是,在他一头大汗的扶起这个,搀起那个的时候,随着札木合一个暗号发出,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下了。
巴穆尔直接傻眼。
再然后,就是开头那一幕了。数十上百位头人每天轮换着上前告罪,深切的忏悔自己的过错,并且诚恳的请求巴穆尔将军降罪。
巴穆尔好心塞啊,他倒是想降罪来着,可特么他得有那个胆儿不是。还有啊,你们喊着要求降罪,口口声声的说有罪,可那每日里不停的跟咱营里的兵卒们,宣讲的那些难处苦水又是几个意思?
什么这边那年冬天,你家里足足冻死了十好几口子的,那边某年冬天,整个部落生生饿死了一大半的。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凄惨事儿,说的那叫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讲真,便是巴穆尔听到那一耳朵两耳朵的,都忍不住的鼻子直发酸。这种情形,你让巴穆尔去降罪……好吧,就只看自家那些个兵卒眼中的泪花就知道了,巴穆尔要是真敢降罪,怕是自己先就要被愤怒的手下给撕了。
可你要说人家不是诚心来认罪的吧,那也真是睁眼说瞎话了。这不,今个儿博尔济吉特部的头人来了。不但来了,手上还拎着条绳子。
至于拎条绳子干啥?
博尔济吉特头人悲痛的道:“某自感罪孽深重,不能满足火筛汗的要求。但若就此答应火筛汗的要求,又实在对不起部众。唉,也是没法儿了,所以我就来自己死了吧。死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清静了……”
巴穆尔当场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妈卖批!你特么爱死不死的,可你要寻死干嘛跑我跟前来啊?还拎着绳子,这是毛意思?
“……我踅摸半天了,最后觉得吧,就将军这门楣高矮上下正合适。估摸着往这儿吊死的话,连凳子都不用,跳两下就能给挂上去……”博尔济吉特头人两眼放光的盯着巴穆尔大帐的门说道。
巴穆尔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中犹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乌赤术头人,您能收了神通不?小将实在……这实在担不住哇。要不,要不我给您跪下得了……”
巴穆尔这个憋屈啊,没这样欺负人的。尼玛跑我这儿上吊,你还想怎么着?要不干脆您把那绳子借我得了,我跟您换换,也好过这般折磨。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这位博尔济吉特头人给劝回去了。可还不等他喘口气儿,外面又来人了。这回是准葛尔部的,滕宾格尔勒。这位倒是没拿绳子,不过却捧着一个纸包。
“滕宾头人,您这是……”巴穆尔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原本想着请火筛汗降罪的。可谁知道他不在,而将军您也不肯责罚,我心中实在不安。所以,我左思右想,就寻思着还是自己了断吧。这不,我好容易寻来一包毒药,想着服毒而死总比吊死好受些。不过我那儿没水了,就来找将军借点水给我,以便我服毒而用……”滕宾格尔勒羞涩的解释着,两眼巴巴的看着他。
巴穆尔两手握拳,忍了又忍,眼眶子突突突的直跳,简直恨不得一拳捶死这丫的。
特么的你还敢再假一点不?想要幅度却没水,跑我这儿来借水……你特么……我特么@#@%!%¥%
又是小半天,这位终于也暂时消停了。巴穆尔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透着说不尽的疲惫,目送着这混蛋离去后,才要转回去忽的又停住。因为他看到那边,正有一人与滕宾格尔勒错身而过,目标显然就是自己这边。
不但如此,他甚至看到两人显然还停下交流了几句,脸上都带着笑容,目光在自己这边瞄了几眼,随后才乐呵呵的互相告别,然后直直朝着这边走来。
这又是一位头人。
巴穆尔忽然觉得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两眼无神而空洞的望着前方,茫无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