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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卫东把煎好的饺子往早准备好的圆口大茶缸里盛,扫一眼来的黎小军几个,伸手去筷笼里拿筷子,“你们吃过了没有?”
黎小军几个人往他茶缸里瞅两眼,有点馋,但没开口跟宋卫东分这点饺子吃,只道:“吃过了。”
说吃过了宋卫东就不管他们了,端着茶缸拿着筷子,往门槛外台阶上蹲着去,蹲下来便埋头吃饺子,一口下去满嘴肉香。有点烫口,他卷着舌头把咬进去的饺子搁在嘴里颠来颠去。
钱跃黎小军几个看宋卫东蹲下了,自己便直接下了台阶在台阶下面蹲了下来,凑着宋卫东,一边看宋卫东吃饺子自己咽口水,一边跟他商量找西单那帮人-报仇的事情。
宋卫东吃着饺子没说话,听钱跃先说:“咱们今天再去打听打听,把拍东哥的这人揪出来,把这仇报了。”
黎小军、吴二蛋和骆驼没什么异议,都听宋卫东的,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黎小军看着宋卫东,问他:“东哥,你记不记得花你的人长什么样儿?”
宋卫东吃着饺子摇摇头,“没看清。”
他不是人老了记不清当年的事了,而是确实当时就没看见。这件事他大概记得,他被人花了之后,不知道花他的人到底是谁,只打听出来是西单那一带的,所以他们就去找了西单那一带的顽主周建国,让他交出那几个人。周建国不交人,后来双方便在地坛公园约了一架。那场约架的结果是,黎小军挂了彩,被人打伤了胳膊,夹夹板打石膏横在身前挂了两三个月才好。
现在的事情走势与当时相仿,在宋卫东说完没看清之后,黎小军就说:“那咱们就直接去找周建国,让他交人。他要是护短不交人,那就直接端了他老窝!”
宋卫东夹了饺子往嘴里塞,他一边吃,吴二蛋就一边盯着他的饺子不松眼。宋卫东夹一个送到他嘴边,塞进他嘴巴里,回黎小军的话,“这事儿不着急,容我缓两天再说。”
他刚回到这年景里,才呆了十多个小时,还没怎么适应呢。
宋卫东说完这话,钱跃和黎小军有异议,但还没开口说出话来,一直站在门里扒着门框的黎小丽低低出了声说:“我觉得,能找到是谁干的的话,还是去派出所报警吧。”
这话是钱跃黎小军这些人最不爱听的,黎小军让黎小丽别出声,“你出来裹什么乱?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靠边儿站。没什么事回家看书去,别在这掺和我们的事情。”
黎小丽被黎小军训得抿唇不再说话,但也没回家去,就杵着不动。
宋卫东把茶缸里的饺子吃完了,起身往屋里找暖水瓶倒白开水喝,倒好了白开水往出灶房去正屋,一直也没再说什么,直到抬脚上台阶的时候,才停住步子,回头看着黎小军几个说:“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听东哥的话,这事儿先搁着。我觉得乏,今天就不出去了,在家歇会儿,也好好捋捋这些事。”
钱跃和黎小军瞧出宋卫东实在跟他们不在一个情绪点上,整弄他们一出皇上不急太监急。他们还想再说什么,宋卫东已经端着茶缸进了屋,顺带手的,把门也关上了,把他们全部挡在外头。
黎小军大不高兴,蹙眉看向钱跃问:“东哥这是怎么了?”
钱跃也闹不明白,这么没血性的宋卫东,还是宋卫东么?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忒恼人!
接下来也没时间给钱跃去弄明白,他还没来得及回黎小军的话,就听见东屋里传出沉沉的一声,“钱跃,过来!”
他被惊得一跳,想撒丫子跟黎小军几个一起跑的时候已经跑不掉了。他爸爸钱仓实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拎回了家里去,然后抽掉腰上的皮带,就是一顿“皮带炒肉丝”。
黎小军、吴二蛋和骆驼跑得快,跑出四合院,在胡同里跑出老远下去,才停下步子来。
黎小军喘着粗气,跟吴二蛋和骆驼说:“钱跃同志暂时要脱离组织了,宋卫东同志被人拍怂了,要把革命事业进行下去,看来只能靠我们三个了。”
吴二蛋和骆驼看着黎小军,“没有东哥和钱跃,就我们,能行吗?”
“相信自己。”黎小军给他们鼓劲,“一定能行。”
***
宋卫东进屋后放下茶缸子后,什么都没做,便往床上躺着去了。翘着二郎腿,点动着脚尖,细细想他睡个觉就回到了十五岁这件邪性的事情。他顺着记忆在脑海里找这个时间点,七二年才开始不久,他辍了学在胡同里混日子。钱跃跟他一样,也辍了学闲混,黎小军、吴二蛋和骆驼几个倒是没有辍学,但基本隔三岔五就逃课。
在七二年这个时间点上,宋卫东的姐姐宋梅朵和钱跃的姐姐钱红都在郊区的农场工作,因为离家远,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农场里。钱进是钱跃的哥哥,排在钱红下面,是钱家老二,也是他们这个院儿里最好的孩子,话少爱读书。钱跃的父母都是老师,普通知识分子,在翠微路中学教书。两个知识分子生出钱跃这么个小痞子,也是件恼人的事情。
而黎小军就只有黎小丽一个妹妹,两个人都在新街口中学上学,离家近。黎富春和花婶儿都在副食店上班,黎富春是做会计的,花婶儿是柜台营业员。
宋卫东家里的条件没钱跃和黎小军家里好,他妈走得早,他爸宋大海只是一名普通的食品厂工人。一个月拿几十块钱的死工资,和家里每个月能得的粮票油票肉票布票一起,还有宋梅朵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的全部开支。
而吴二蛋家条件更差一点,吴二蛋的爸爸在三轮车联社蹬三轮,做板儿爷,干的都是脚力活,赚的也都是血汗钱,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披星戴月地蹬上自己的破三轮出去工作,这么冷的天儿也不例外,很难得能晚那么一回,像今早。而吴二蛋的妈妈没有工作,就在家做点家务杂活。他姐姐还多,足有四个,也就四个姐姐下乡的下乡工作的工作,家里才好过一点。
宋卫东躺在床上细细地捋,不时听到对面东屋里钱跃被他爹打得亲爹亲妈地叫,也没怎么分了神去。
老子打儿子的事他不管,他在这屋里琢磨自己回到了现在的十五岁,该怎么重新过自己的这辈子。
他定着目珠子想,不能再和前世活成一个模样,潇洒恣意风光的日子都在前世尝过滋味了,以他现在的人生阅历和心理年龄再来一遍那样的生活也着实没趣。而且最后他把自己熬成了五积子六瘦①的模样,人生忒失败。
想一气,宋卫东把双手叠放在枕头下,动了动身子,继续在心里想——不想活成前世那样子,那就得换一种新的活法。
而这种新的活法,想来想去,只能是从做一个好学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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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五积子六瘦:北京土话,形容因吃不上喝不上,骨瘦如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