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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严上完课回来, 收到了两份检讨。
一份行书工整、字迹娟秀, 整篇文写满悔意, 保证不会再犯错。另一份,则空空如也,墨水都没蘸, 干干净净的白纸一张。
教了几十年书, 也未曾见过如此狂妄自大的学生。
老严怒不可遏, 抽了陈子期一嘴鼻子,“跟老师作对觉着自己很酷是不是?再不管管你,你怕是能上天!给我老实蹲在这儿,等你妈来学校!”
教训了不听话的男生,转过身, 对一旁乖巧听话的女生说:“先去吃饭吧。今天就放过你, 暂时不叫你家长过来了。”
薄荷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心里感到些微妙的不安。
上一刻还在后悔帮陈子期圆谎, 甚至辱骂了他,现在这家伙作死,却又有点为他担心, 甚至生气。
明知老严最要面子,此刻正气头上, 还胆大包天、不写检讨书,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
真是难以琢磨。
快一点了。
食堂里学生都已散得差不多。
薄荷打好饭菜,独自坐在角落, 食不下咽地吃着。
突然有人坐过来。
抬头一看。
竟又是裴初河。
“嗨。”
裴初河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她明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但对薄荷总是很有风度,不无刻意地问:“怎么今天一个人来吃饭?”
薄荷低着头没接话。
显然是不愿搭理她。
裴初河也不恼,自顾自地说:“唉,你还在减肥吗?我觉得你已经够瘦的了,没必要减,再瘦就不好看了。”
“不过,我就有点胖,没办法,我是那种喝水都胖的体质,你应该怎么吃都不会胖吧?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应该是消化吸收不好,所以吃不胖。”
“周末的时候你有空吗?我约你去逛街吧!买点夏天穿的衣服,去年跟今年流行的款式都不一样了,好多衣服都被淘汰了。”
话到这里。
裴初河总算意识到在自言自语,一脸天真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薄荷停下筷子。
看着裴初河漂亮的脸蛋,针锋相对道:“因为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而且我并没有在减肥,也没有时间逛街。最后,我跟陈子期一点也不熟,只是认识的时间比较久罢了。你不需要故意来找我说话。假装跟我是朋友的样子。”
……
卸下乖巧、怯懦的伪装,其实瘦弱、文静的女生也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说她嫉妒也好,说她恶毒也罢。
薄荷就是不喜欢裴初河,一点也不想跟她说话,见到她就想躲远点,归根结底是因为害怕自己像现在这样,露出面目可憎的样子。
“什么啊——”
裴初河眼光一闪,娇嗔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子期才跟你说话的?”
“你误会了,我也是昨晚跟谭定他们吃饭才知道,你跟子期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在之前我可什么也不晓得。”
她微微一笑,语气却挺不好惹,“我愿意来跟你做朋友,是因为你妈跟我爸是高中同学,我觉得很有缘罢了。”
“跟陈子期没有关系,明白吗?”
“……”
*
下午第二节课。
陈子期终于回了教室。
换了一件T恤,制服衬衫被捏在手里,皱成一团,像块抹布。
回到座位就倒头大睡,一节课都没听,不管讲台上的老师拿粉笔掷过去,还是喊他名字,都充耳不闻。
秦绵绵颇为怜惜地说:“看来老严把他折磨得不轻啊。”
“薄荷,你真好运,竟然没事儿。”
“……”
薄荷听了低落地垂着眼。
很奇怪。
明明是因为陈子期,自己才受到牵连。
他这个罪魁祸首,根本不值得同情。
心里的不安却怎么也无法消退,隐隐生出,他或许是为了自己才故意惹怒老严的错觉。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放学后。
值日生都走了,一天没吃饭的陈子期还趴在课桌上睡觉。
薄荷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
那件被毁掉的白衬衫就在他的抽屉里,她轻轻抽出,摊在桌上,看着自己一时冲动写下的字,觉得碍眼。
……
陈子期听见身旁的响动,阖上的眼倏然睁开。
方才做了个梦。
梦见薄荷又跟他吵架了,醒来之后,她竟真的出现在身旁,手里拿着白色涂改液,一点一点擦拭衬衫上的黑色墨迹。
果然。
是个笨蛋。
做过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后悔。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丫头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喂。”
陈子期苦笑道:“不生气了?”
薄荷摇晃着手里的涂改液,继续在衬衫上补救。
“你妈骂你了吗?”
“废话。”
“那……打你了吗?”
“倒没有,但把我手机跟钱包给收了。”
陈子期撑着脑袋,不痛不痒地说:“所以,没办法请你吃披萨了。”
薄荷嘟起嘴,硬邦邦的说:“活该,谁让整夜不回家。”
“我回了啊!”
陈子期解释道:“我还给你送东西了,傻子,你忘了?后来谭定他们去吃宵夜差点跟人打起来,又把我叫出去了。”
薄荷点了点头,突然问:“那你吃完宵夜,就睡外面了?”
陈子期浑然不觉自己正被套话。
“对。”
“谭定给我们一人开了间房。”
“妈的,那酒店估计闹过鬼,老子一夜没睡着,醒来时就十点了,不就迟到了。我哪儿知道老严今天发狠了要治我,早知道不来学校了!”
薄荷惊讶地问:“谭定给你们一人开一间房?”
陈子期无语地说:“不然呢?都三更半夜了,我还能回家睡啊?”
“……”
原来,奇怪的不是陈子期。
是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是敏感、多疑、自尊心作祟的自己。
薄荷把白衬衫递还给他,涂改了半天,还是没办法恢复原来的模样,但至少,她该为自己的行为说声抱歉。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哟。”
陈子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良心发现,不正经地笑道:“你是不该这么说我!毕竟,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过!”
“不如……你给我摸摸。”
“我立马原谅你!”
薄荷怒瞪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你想得美!”
陈子期一脸嫌弃的拿起白衬衫看,问的却是:“我昨晚送你的那双鞋,尺码还合适吗?”
“嗯。”
薄荷脸有点红,她试过了的,合脚,能穿。
“这就是我天才的地方了。”
陈子期不害臊地说:“我摸过你的脚,就知道你穿几码的鞋!”
“等我摸过你的……”
薄荷趁他没有说出更厉害的话之前,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威胁道:“你要再提这个,我就拿胶带把你嘴封起来!”
他嘻嘻一笑。
伸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湿滑的、柔软的触感。
吓得薄荷赶紧抽回手。
臭流氓!
*
晚上回到家。
刚洗过澡,就有人来敲门。
家中无人,陈子期光裸着上身,去开门。
“……这,这是要干嘛?”
薄荷手里抱着个小箱子,轻快地说:“身为班长,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老严纠正一下你平日违反校规的行为。”
“哈!?”
女生不由分说地走进他家,工具带得相当齐全。
一把小刷子,一块白布,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剪刀。
“你不会……”
“是的,坐下吧。”
薄荷拍了拍小沙发让陈子期坐下,然后把长布绕着他脖子围上一圈。
“你的头发太长了,我给你剪一剪。”
陈子期:“不用了吧?!”
起身想逃。
被薄荷一把摁住,伸出小剪刀在他眼皮子底下比划,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敢不听班长的话?!”
陈子期听着她干净利落的“咔擦”声,心里很是害怕,软软地说:“班长,楼下理发店十块钱就能剃头了,不劳烦您了。”
薄荷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他过长的刘海,恶语相向:“陈子期,不要不识好歹哦。
“我是为了表达我的谢意。”
以及,歉意。
陈子期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要谢谢自己给她送东西。
这是怎样一种脑回路?!
“喂,你这是恩将仇报!”
“别动!再动我给你剃光!”
陈子期没敢再乱动,任凭女生在自己头发上修修剪剪,可怜兮兮地祈求道:“少剪一点吧。”
“不行,学校规定,男生都要留寸头。”
“有没有搞错???”
“放心吧,我头发都是自己剪的,我有分寸。”
“所以我才不放心!”
“又乱动!哎呀,剪歪了!”
……
蝉鸣不断的夏夜。
隔壁邻居的电视里在放无聊的综艺节目,不爱读书的孩子边哭边写着作业,厨房桶里装了一颗冷水浸泡的大西瓜。
破败的筒子楼里。
房间亮起一盏温暖的灯。
少年光着膀子,双脚踩在沙发上,不高兴地皱紧眉头,让不靠谱的女生给他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