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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廖小蝶抢在众人搀扶之前,飞快磕了两个头, 低声下气, 哭着说:
“弘磊, 求你了,帮帮我母女俩吧。”
郭弘磊一怔,敏捷闪身避开, 却因客房狭窄, 人拥挤,未能完全躲开。他沉下脸,怒了, 低声质问:“有话为什么不能坐着商量?非得跪着?不仅跪着, 还磕头?你这是在折我的寿!”
“廖表姐,”姜玉姝回过神, 掩下不悦之色, 叹道:“大家劝你起来,你却一直跪着,不知道的, 还以为在场有谁逼你下跪呢。”
王氏焦头烂额, 右掌一拍扶手, 严厉命令:“小蝶,你起来说话!”
廖小蝶抽抽噎噎, 见跪得差不多了, 恰被郭弘哲与郭弘轩一劝, 便顺势起立, 恓惶解释:“老夫人息怒,我实在太害怕,彻底没了主意,只要能救鹏哥,下跪磕头算什么呢?哪怕要我的命,也是愿意的。”
“奇怪,你既然一心想救丈夫,连性命都舍得,那还磨蹭什么?立刻收拾行李上府衙自首呗。”王巧珍靠着椅背,冷眼旁观,慢悠悠说:“现在你才知道害怕,晚啦。”
廖小蝶眼眶红肿,愁苦说:“可大晚上的,珠儿正病着,我、我怎么赶路呢?放眼西苍,仅此处能救龚家,弘磊,假如能得你护送一趟,鹏哥若知道了,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哀求话一套接一套,高帽子一顶接一顶。
郭家六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谨慎思考,有的不知所措。
须臾,姜玉姝下定决心,起身开口打破寂静,明确表示:“廖表姐,很抱歉,弘磊不能护送你们。”
廖小蝶猛地抬头,杏眼圆睁,错愕问:“为、为什么?”她一早做足了准备,原猜测王氏姑侄会阻挠,原猜测姜氏和善心软……始料未及,故结结实实愣住了。
郭家人也一愣,齐齐看着姜玉姝。
姜玉姝面不改色,冷静答:“普天之下,将士都是身不由己的。他这趟告假探亲,能得二十天,皆因身负重伤未愈,初五离营,必须在期限之前回营,迟一刻钟,即算触犯军法,耽误时辰,必遭严惩。两地相距太远,算算日子,他哪儿有空护送你们回府城呢?”
面对一直哭哭啼啼的亲戚,郭弘磊耐着性子,坦率告知:“确实如此。再过两天,我就得回月湖了。”
廖小蝶措手不及,咬唇一盘算,眼眶红肿,楚楚可怜地说:“算算日子,不是还有好几天吗?赶路快些,应该不至于耽误你回营。”
“来不及的。”姜玉姝铁了心,丝毫不为对方的楚楚可怜所动,“我仔细算过了,如果是护送你们,除非他长翅膀,否则无论如何做不到及时回营。”
听见儿子恐遭罚,王氏一个激灵,不再迟疑,立刻表态:“没错!军规森严,弘磊不可能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小蝶,并非他不愿相助,而是确实没空。”
“老夫人——”廖小蝶不甘心,状似虚弱,整个人晃了晃。
王巧珍十分不耐烦,嘲弄说:“行了行了!郭家和穆家劳心费力,仁至义尽,冒险为龚家打点了一番,接下来得靠你自己。谁还能替你自首啊?不能!你究竟在磨蹭什么?”
“大嫂言之有理。自首认罪,谁也替不了你。”旁观者清,姜玉姝察觉对方隐约爱慕自己丈夫,心里自然不快。她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缓缓问:
“难道、非要弘磊护送吗?其他人行不行?”
“哟?咳咳。”王巧珍清了清嗓子,诧异端详弟媳妇。
郭弘哲与郭弘轩深知往事,呆了呆,紧张望向兄长,暗暗担忧。
侍郎府千金,传闻温婉贤惠,姜玉姝却敢于这般发问?醋性真大。
两个女人对视瞬息,廖小蝶羞恼垂首,大感纳闷,避而不答,诉苦说:“我跟随潘大人,仓促来赫钦,只带了丫鬟、奶妈以及两个小厮,老弱妇孺,路上万一遇见劫匪,岂不死定了?另外,珠儿病得很厉害,连夜赶路,孩子禁不住的。”说完,她泪如雨下。
郭弘磊搀扶妻子落座,顺手为她整理雪帽,正欲开口,却听母亲安排道:“哭有什么用?别哭了,我安排几个人,连夜送你回去。至于宝珠……唉,你要是放心,就把奶妈和她留下,等益鹏平安了,再来接孩子。”
丈夫站在自己身边,姜玉姝定定神,接腔说:“其实,庸州一收复,西苍立刻比以往太平多了,大战过后,援兵正陆续撤离月湖、返回原地,四处是士兵,匪徒暂时不敢露头。你们一行十几人,带上防身武器,无需过于害怕。”
“事不宜迟!”郭弘磊直言不讳,盯着廖小蝶,严肃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救人如救火,再躲着、再犹豫下去,就别想救世兄了,等着钦差传讯吧。”
廖小蝶使出浑身解数,却见郭家人齐心协力,发觉讨不了更多好处,只得收手。她擦了擦泪,咬咬牙,憋屈答:“我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纵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那,老夫人,求您垂怜关照珠儿,待风平浪静,我和鹏哥一定尽速来接孩子!”
王氏无可奈何,疲惫吩咐:“弘磊,挑几个人,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启程,避免夜长梦多。”
“是。”郭弘磊附耳,对妻子说了两句话,旋即拉开门忙去了。
夜渐深,风停雪止。
熏笼烘得卧房暖意融融,姜玉姝独自躺在被窝里,忍不住胡思乱想,生闷气,暗忖:岂有此理!
男已娶,女已嫁,双方都有了孩子。
你却当众,似故意也似无意,全程忽视在场的我,痴缠有妇之夫?
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哼!
……
良久,房门“吱嘎”被推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郭弘磊带回一身寒气,利索脱了披风、外袍,撂在架子上,在外间洗漱后,倒茶喝。
他端着茶盏,踱进里间,望向床:
姜玉姝单手掀起帘帐,撑起半身问:“回来了?”
四目对视,郭弘磊颔首答:“怎么还没睡?”
“本来快睡着了。”事实上,姜玉姝辗转反侧,无法自控地设想:廖小蝶柔弱爱哭,能说会道,他送行,会不会被感动?感动得护送她回府城?要是那样,可太气人了!
郭弘磊歉意问:“被我吵醒了?”
“倒也不算。”姜玉姝放下帘帐,拉高被子,悄悄松口气,心想:很好,他回来了。
于是,郭弘磊看不见人了,看着帘帐问:“渴不渴?”
姜玉姝摇摇头,摇完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轻声答:“不渴。”
郭弘磊点点头,饮尽温茶,把杯子搁回外间桌上,吹了灯,上榻就寝。黑暗中,他搂着妻子,低声告知:“我刚从母亲那儿回来。母亲说,满月酒不用你操心,我写请帖,她和大嫂张罗酒席,你歇着。”
“是么?那敢情好!”姜玉姝欣然一笑,心气慢慢平顺,“我正发愁呢,就来了帮手。”
郭弘磊莞尔,“宝珠由奶妈照顾着,仍住那屋里,明天一齐搬走。”
“嗯。”姜玉姝心生怜悯,“那孩子怪可怜的,自来至今,药不离口。”
郭弘磊皱眉,“看来,廖表姐不太会养孩子。如果世兄能平安脱险,我得提醒提醒他,别任由妻子胡乱给女儿进补。”
姜玉姝沉默片刻,凝重问:“如果龚大哥逃不过这一劫,他女儿该怎么办?”
“这……”郭弘磊叹了口气,“万一出了意外,龚家不可能不管孙女,到时肯定派人来接,带回都城抚养。”
夫妻相拥,睡前惯例聊了许久,直至困倦才入眠。
翌日·清晨
黄道吉日,宜迁居。
王氏等人从长平带来三辆马车,姜玉姝有一辆,四辆马车满载行李,赶去新宅,布置妥当后,再返回接人入住。
郭家三兄弟脚不沾地,忙前忙后。
行李搬走了,卧房变得空荡荡。
姜玉姝抱着孩子,柔声告知:“烨儿,咱们今天搬家喽,新家在广昌巷。你高兴不高兴?”
婴儿长开了些,皮肤红润,眨眨眼睛并打了个哈欠,神态懵懂,惹人怜爱。
“当然高兴啊。”潘嬷嬷拿着一块厚实包被,笑眯眯凑近,弯腰说:“瞧,困了。”
奶妈邱氏接过包被,抖开查看,庆幸说:“幸亏今天既没下雪,也没刮风。待会儿把这个给小公子裹上,暖和。”
乔迁新居,姜玉姝满怀期待,轻快说:“出门前裹上,马车会停在新家门口,走几步路就进屋。”
下一瞬,王氏带人经过,担心小孙子,特地进屋嘱咐:“玉姝,千万照顾好烨儿,给孩子穿多些,小心着凉。”
姜玉姝忙起身,“哎,知道了。老夫人往哪儿去?”
王氏叹气,无奈答:“煜儿顽皮,非要看望宝珠,可那丫头病着,暂不宜让孩子们一处玩耍。所以我把煜儿劝住了,叫你大嫂带他回房,等马车。”
姜玉姝恍然,抬手让道:“您坐。”
“不了。”王氏摆摆手,花白头发整齐梳了个髻,喜上眉梢,转身笑说:“我得哄一哄煜儿。迁新居,大喜的日子,他要是哭闹,多不像话。”
姜玉姝目送,“好,那您慢些。”
此时此刻·都城姜府
“丁零当啷”一阵响,铜镜、梳子、簪钗等物,被姜玉姗一把扫落,散乱在地。
丫鬟们惊慌失措,七嘴八舌地劝说:“姑娘,冷静些,千万不要做傻事。”
“夫人呢?快,立刻去禀告夫人!”
“姑娘,快把剪刀放下,仔细割伤手。”
“您消消气,有什么事,等夫人来了再商量。”
……
“闭嘴!”
“统统滚出去!”
晨起,丫鬟正服侍洗漱与梳妆,姜玉姗突然发作,从针线筐里翻出剪刀,死死攥着挥动,大喊:“你们出去!出去!”
丫鬟们岂敢离开?个个心惊胆战,苦苦相劝。
姜玉姗脸色苍白,两眼红肿,瘦得下巴尖翘,抓起一把发丝,剪刀“喀嚓”几下,发丝飘落,暴躁哭喊:“谁也别拦着,都滚开!”
“家里容不下我,今天我要么死,要么剪了头发当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