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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腊月底,大军收复庸州之后, 转眼便迎来除夕, 原该普天同庆的隆重节日, 但因手头诸事繁杂,即使贵为皇子,也是在忙碌中度过除夕夜。
布防守城、搜剿城内残敌、追剿城外残敌、探查溃逃残敌去向、清扫战场、安葬英烈并抚恤其家眷、救治伤兵、犒劳将士并论功行赏……林林总总, 无一不迫切。
偏偏庸州府衙暂时空荡荡, 朝廷任命的各级官员尚未到任,城中只有将士,人手不足, 军储不够, 众将领硬着头皮,日夜操劳, 忙得不可开交。
正月初八, 夜里风雪交加,寒意刺骨。
府衙后衙的其中一所小院四周守卫森严,书房烛火通明。
励王端坐书桌后, 九皇子挨着熏笼取暖, 同听禀报。
小吏躬身, 拱手禀告:“启禀殿下,卑职带人密查暗访十天, 经查, 赫钦去岁秋季粮食丰收, 共收获土豆一千五百万余斤, 现储存于县仓,此事属实。郭姜氏自流放西苍以来,即被分派至月湖镇刘村屯田,侍弄农桑有道,一力教导乡民栽种新粮,深得当地官民信服,此事亦属实。”
“另外,姜苁膏与甘薯,确为郭姜氏所发现,并非弄虚作假、谎报冒功。”
励王若有所思,威严吩咐:“本王知道了。你下去,派人传令西苍府衙,尽快筹措牛羊酒食,待元宵时犒劳大军。”
“是。”小吏恭顺退下。
少顷,书房内剩下二位皇子及若干亲信。
“我就猜是真的。”九皇子靠着熏笼,笑说:“给郭家一百个胆子,再给各级官府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弄虚作假、冒功请赏啊!上了奏折的事儿,万一虚假,便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励王一贯怀有雄心壮志,废寝忘食处理军政公务,两眼布满血丝,疲惫说:“谅他们也不敢。只是,边塞偏远,加之此事稀奇,朝廷难免怀疑,故下令密查。”
“确实稀奇!”九皇子捧着热茶,赞叹:“据查,姜侍郎的千金自幼酷爱侍弄花草,结果,她随夫家流放西苍,侍弄起农桑来,竟然这般出类拔萃?实在令人惊讶。”
励王缓缓道:“泱泱大乾,人才济济,民间能人异士颇多,其中不乏奇女子。姜氏擅务农桑,恰如及时雨,解了西边连年粮食歉收的燃眉之急。”
众亲信幕僚纷纷点头,正色说:“西苍连年歉收,不停奏请朝廷赈济灾民,庸州才刚收复,更是百废待兴。西边缺粮的难题,已令朝廷头疼多年了。”
“自古‘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衣食无忧,黎民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这几年,不知多少户人家南下躲避战乱,西苍的一些村庄,听说迁空了一半了。眼下的庸州,几乎是空城,千万顷良田荒废,好不可惜。”
“须得尽快设法,一则召回逃难百姓,二则移民实边、屯田戍边,以巩固大乾西边堡垒。”
……
励王神色严肃,认真倾听,不时颔首,“各位言之有理,本王会逐一考虑,尽快奏明父皇,解决西边难题。”语毕,他喝了口茶,温和说:“又忙了一整天。夜深了,你们歇息去吧,余事明早再议。”
众幕僚依言起身,躬身答:“是。”
“请二位殿下早些就寝,多保重身体。”
励王一挥手,“去吧。”
须臾,书房内仅剩二位皇子。
九皇子见无外人,索性趴在熏笼上,精疲力倦,打了个哈欠,“唉,好困。”
“困就回房休息,明早按时议事,别误了时辰。”励王提笔蘸墨,字斟句酌,开始写奏折。
九皇子有气无力,“我哪一次敢迟呢?父皇命令咱们督战并巡边,我若怠忽,丢的可是皇家的脸。”
励王欣慰一笑,“你明白就好。”
“皇兄,你在写奏折吗?”九皇子困眼惺忪。
励王点了点头。
“说起来,真是令人感慨。”九皇子趴在熏笼上,暖意融融,唏嘘道:“看看郭家,世子贪财犯法牵连全家,做弟弟的却正直勇猛,于收复庸州之战时立下首功,简直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说完,他心思一动,好奇问:“皇兄,你打算怎么写?”
励王埋头书写,“上奏折,当然据实禀报。”
“那,郭弘磊会得到封赏吗?”
励王头也不抬,“既然是军中惯例,又在战前发了话,众所周知,岂能不封赏?大获全胜,理应且必须犒赏将士,否则就寒了将士的心了,有损朝廷威严。”
九皇子坐直了,提醒道:“但郭弘磊全家都是流犯啊。按律,充军的犯人,杀敌卫国是分所应当,无资格受封赏。”
“唔,确有这样的规定。”
九皇子起身,莫名想笑,“麻烦了,左是规矩,右也是规矩,该遵照哪个?”
励王皱了皱眉,一边书写,一边说:“正因此,窦将军才为难住了,来问我的意思。我仔细想了想:郭家是一体,罪名是父皇钦定的,臣下无权做主赦免,当请示父皇的旨意才对。”
“皇兄英明!”九皇子略一思索,试探问:“郭家长子犯了贪墨罪,固然该受惩罚,但次子夫妇戴罪立功,且功不可没,应该能将功赎罪吧?”
励王冷静答:“臣下做不了主,得看父皇的意思。我上一份奏折,加急送往都城,静候旨意吧。”
“只能如此了。”九皇子哈欠连天。
励王瞥了一眼,“歇息去吧,你熬不惯。”
九皇子点点头,“皇兄也别太劳累了。”
与此同时·伤兵房
破门烂窗,寒风不断涌入。
十几个相熟的人同住一屋养伤,熟稔融洽,日夜闲聊解闷。
“唉哟。”
“嘶,好冷。”曹达蜷在被窝里,抱怨说:“屋里没一个炭盆,破窗也没人修,想冻死我们吗?”
潘奎平躺,以免压着被滚油烫伤的脸部,安慰道:“忍忍吧,外头正忙着打扫战场,估计过几天,才有空修缮门窗。至于炭盆,就别做梦了,庸州被敌兵洗劫一空,满城除了西北风,要什么缺什么。”
彭长兴咬牙切齿,怒骂:“该死的北犰贼,把能搬的东西全抢走了,要不是攻城当天狂风大雪,庸州府衙早被烧毁了。这铺盖,还是弟兄们回赫钦营帮咱们搬来的。”
“初八了。”郭弘磊叹了口气,担忧说:“两地相距甚远,送出去的消息至今无回音。也不知送信的人走到哪儿了?”
彭长荣也叹了口气,“小翠儿她们在家里,肯定等急了,说不定以为咱们出事了。”
曹达大咧咧,宽慰道:“急什么?等伤愈了,自己回家报平安呗,吓家人一跳,嘿嘿嘿。”
潘奎半睡半醒,迷糊说:“小子们,耐心点儿,最近天天刮风下雪,马跑不快,行动忒慢,送信的人没那么快回来的。”说完,他渐渐沉入梦乡,鼾声如雷。
郭弘磊伤势未愈,且不能擅自出城,无可奈何,干焦急。
风雪阻路,送信的人从庸州城动身,直到元宵,才把平安信送到了各处。
刘村位于苍江南岸边,最快收到了信。
“公子来信啦?写的什么?”翠梅拉着小桃,飞奔进堂屋,心急火燎,催促问:“周管事,快拆开看看,信上写的什么?”
“快,快拆啊!”
“公子他们平安吗?”
周延被人包围,一扫信封便松口气,激动说:“看,这是公子的笔迹,我认得!唉,至少公子是平安的。”拆信时,他手直哆嗦,一目十行,阅毕,振奋告知:“哈哈哈,公子说了,四人虽受了伤,幸而不严重,正在庸州城里休养,痊愈后才能回家!”
“太好了!”
众人喜出望外,“这就好。受伤可以慢慢休养。”
翠梅心头大石落地,一把抱住小桃,哽咽笑说:“哎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这次死了很多人……幸亏他们都活着。”
“这下你放心了吧?傻丫头,哭什么?快高兴点儿。”小桃搂着人安慰。
周延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催促道:“咱们是放心了,可夫人和三公子在县里,那里还担着心呢。邹贵、胡纲,立刻收拾收拾,跟我去一趟镇上,托人把信送出去。”
“好嘞!”俩半大小厮一溜烟跑了,兴高采烈。
都城与庸州,天南地北。
捷报与奏折先后送往都城,承广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听文武百官争执数日,深思熟虑,连颁几道圣旨,命令钦差速去边塞宣旨。
一来一去,数千里迢迢。
直到二月初,马不停蹄的钦差一行才赶到庸州城。
这天午后,风停雪止,天光明亮。郭弘磊等人逐渐伤愈,闲得发慌,便在院子里比划拳脚。
为避免牵扯伤口,郭弘磊吊着左胳膊,单手与潘奎过招。
“喝——”潘奎出手,虎虎生威。他被滚油烫瞎一只眼睛,半边脸疤痕密布,但并未伤筋动骨,武艺高强,三两下便制服对手。
“好!”同伴大声喝彩:
“奎哥好身手!”
“潘大人,能不能收我为徒?”
郭弘磊退开两步,“甘拜下风。”
潘奎虎背熊腰,肌肉虬结,摆手说:“这趟不算!啧,你们几个要么伤胳膊、要么伤腿,我胜之不武。”
郭弘磊摇摇头,坦率表示:“之前没受伤时,我们一样不是您的对手。输得多了,心服口服。”
“哈哈哈~”潘奎豪迈大笑,笑完,却惆怅叹息,“我四十多了,老喽,你们再勤练练,很快就能打败我了。唉,我现在瞎了一只眼睛,又老又瞎,留在军中能做什么呢?过两天就去求见将军,因伤告老。”
“什么?”
“您要走了?”
“不是吧?这、这怎么——”
众人一惊,无措围上前,不舍地劝说:“奎哥,再考虑考虑吧?”
“凭您的本事,明明还能杀敌二十年!”
潘奎待郭弘磊有知遇之恩,两人交情极深。郭弘磊一听,顿时急了,正欲劝阻,却听院门口响起喧哗声,有人大喊:
“有圣旨!”
“郭弘磊,立刻去前堂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