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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时,那人在大殿之上,嘴角含春,邪肆放荡,即使送出的是价值连城千金难求的宝贝,也不见动一分眉头。眉宇间,隐隐带着自信和张狂。
若说猜中他的心思,只怕是难上加难,可是他的品性却能见出几分。
而后,他一身戎马,挥鞭驾马,姿若游龙,眸色深邃。
再来,他一身黑衣,眸间淡然,明明是挟持,却看不出有伤害的意思,临去时,那若有若无的深意总回荡心头。
他口才极好,却也实在恼人,总能把人气极,却丝毫不在意对方反驳,一笑置之,倒是显得自己的大方。他向来是个玩弄心理的好手。
沈弱水站在灵堂前,轻叹了一口气。
认识哈顿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
不修边幅,杂胡在下巴肆虐,眸光隐忍却藏不住哀痛。竟不知,原来这父子两是这样的感情。
想起那个值得尊敬的老人,沈弱水终究还是咬牙走进灵堂。只是替一个去世的老人家圆一圆遗憾,应该是无妨的吧。。。。。。
堂内安静至极,连呜咽声都没有了,风吹起白幡,带着静穆的滋味,将这满屋的空气渲得冰冷。
沈弱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没有止下步子,终于在内屋看到了哈顿。几日下来,已然憔悴了许多,再看不出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却不至于颓废。六分哀伤之中必留四分理智。
沈弱水摇了摇头,想起曾经自己想过要看看这张脸上出现失措的表情,看来还是需要机会啊。
快走到哈顿身边的时候,沈弱水站住了脚,一时无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而那人向来内功修为甚好,却也不曾呵斥,似没感觉到似的。
一人站,一人跪,诡异的姿势,互相的沉默。
一个是不知说什么,一个是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是这样,便注定一人失败。
“她们说你常常去看父汗。”哈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话却是对着沈弱水说的,镇定而有力。
“嗯。”沈弱水淡淡应道。
“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大单和月国明明结为秦晋之好,却终究还是要打起来吗?”
沈弱水没有说话,但眼睛慢慢转到了哈顿身上,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想听一个故事吗?”
“你说。”沈弱水发现自己也同慕炙一一般惜字如金了。
“。。。。。。从前有个小姐,长得很是貌美,已是二八年华,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可是那小姐眼光很高,看不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
有一晚佳节,小姐带着侍女上街游玩,却不料因为人多拥挤,腰间的钱袋被人强偷了去。本来她也不太在意。不过那时,一个男子出现,帮这位小姐讨回了钱包。那男子戴着面具,辨不清相貌,又因出门在外,连个正经名字都不曾留下。可是女子动心了。只是一句话,一阵笑,她便深深沦陷。
然而,终究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一道圣旨将女子的梦想粉碎,为了家族的利益,女子只能选择屈从,不情愿地入宫。
那皇上对她很好,几乎将她宠到极致。这也招来了其她嫔妃的嫉妒,不过那些终究是被皇上一一揪出。后宫也没人敢兴风作浪。
她以为上天终待她不薄,只愿此生陪在君王身边,照顾他,爱他。
后来,那皇上带兵亲征,不料出了奸细,被困在一座小城里。整整三天也没有消息。
女子听了很着急,当下便不顾旁人的劝阻带上一小队人马便往城中赶。却不料是步入了地狱。
当她如愿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时,她是多么庆幸自己不止能与其同享乐,更能共患难。
可是,那君主心中却全是算计。
敌方传来的消息是,只要献出女子,便可放他们离开。
多么诱人的条件啊。女子为了丈夫,甚至抢先说着愿意,尽管心中希冀他能留住自己。
最后,那女子还是被交了出去。她被送到了另一个营中。躺在别人怀中的那一刻,她想得是,只要他平安便好。
然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舍弃对君王来说是多么简单。为了那所谓的皇家颜面,他得救后便通过各种途径杀死了当日在场的所有人,其中还包括了女子的父亲和兄长。
当女子知晓一切的时候,她正面临着分娩的苦痛,心力交瘁之下得到的消息使她只拼命留了孩子便香消玉损。嘴中只余下四个字‘不能放过’。”
故事说到这里,哈顿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他的眼中浮现出似思,似恨,似逆天的神情,让沈弱水不由一怔。
斟酌着开口,语气已是轻之又轻。
“老汗王曾说过,你的母亲是个汉人。”
“嗯。”
其实此时此刻,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沈弱水眼前似乎立着一个少女,从懵懂的花季,到死亡的边缘。真的,又傻又可怜。。。。。。
“那个孩子?”
“到了大营八个月后,女子便生下了他。”
沈弱水眉角一动。八个月?早产还是?
“你猜到了是吗?我就知道,你其实很聪明。”
听到哈顿这样直言不讳的话,沈弱水心头一跳。怪不得,她总觉得他不像大单的人,怪不得,她总觉得他和慕炙一有些貌似,怪不得他面前欢笑,却总带着敌意。
是母仇,是家恨,是失去的爱和快乐,不得不戴上面具,步步惊心。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有这样让人怜惜的过去,她是多么庆幸,即使知道姨娘藏了大秘密,可她总算偷到了十多年的幸福,也从来不需要戴着面具过日子。她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现在想来,这一切是多少人肖想的。
震惊之后,沈弱水更存了疑惑。转头看向面前的灵柩,心思急转:那么这位老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当日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他是真的在意这个儿子啊。
像是特地为沈弱水解惑,哈顿低哑的生意又响起:“父汗待我很好,即使知道我要对付他的亲生儿子,即使知道我要利用他的江山去夺取与他毫不相干的东西。他从来只是在背后支持。他教我恭谦,教我治国,教我隐忍,教我谋略,完全不在乎身上流的血是否一样。而我,这辈子,也只敬他为师,爱他为父。”
沈弱水听罢,更是深深地看着前方。眼中满是敬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她听到自己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甚至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是否问出了口。
可对方的回答却烙在心头。
“。。。。。。为什么?你竟不知?我,其实也不知道呢。。。。。。”那人如是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