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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上面玩。”
“啊?”
“你不必跟着我了。”
离盏拂袖而去,那莽汉呆呆的看着她朝着空荡荡的阶梯上走着。
离盏走到顶楼,这一楼比四楼窄了一圈,刚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地上就铺着温暖的毛毯子,是缀蓝翻帝红的花纹。帘子是用红玛瑙一颗一颗穿的,两旁放了半人高的圆颈长青瓶,看起来十分富丽堂皇。
她走到门口,两旁的小厮拿眼上下打量着她,这处人不是多,她没出躲,这能就着这身不算寒酸,也断然算不上富裕的衣衫由着他们打量。
“公子,您知道这上面多少钱起押了吧。”
“一百两。”离盏笑着。
“带齐了么?”
“多得是。”离盏一抬手,银子就从袖子滴溜溜的滚了两锭出来,她忙蹲下来捡,左袖子里又滚出两粒。
她忙蹲下去捡,不好意思的朝那小厮笑笑,“碎银子,没出搁。”
小厮哑着声,没再说什么,她拾好了起身,提步往里走了。
楼上比下头清净多了,这里面的人看着也阔绰得多,清一色的狐狸大氅,又或是锦缎的夹袄衫,腰间都挂着玉或是翡翠,只有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看她大氅上的毛,便是兔毛,腰间也没个表身份的饰物,头上连个铜冠也没有,就拿缎子扎着。
她轻着步子往里走,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观望,只能在看桌上的开骰盅的时候,轻微的略过两旁的构造。
当中大概也就十来张桌子,也没坐满,就三十几个人在玩。
东面能直接走到廊间,西面打开门就可以到外面赏顶楼的风景。北面和南面都有隔间,她不知黄三窟究竟是在哪一处,也不知那何阿生被关在哪一处。
“赌不赌啊你!”后面传来一阵呵斥,她回头,是个打手正恶狠狠的看着她。
这斗金楼里常客多,顶楼又筛去许多闲杂人等,能来顶楼晃悠的,估计不仅是常客,而且在京城里都是忒有面的人。
离盏一不是常客,二看着面生,早上刚出了纰漏,现在又放进来一个东郭先生,估计进门的一瞬,这些打手就拿眼盯着她呢。
“哪有人催着赌的,我不要断断方位,看看吉凶么?”离盏看他一副很瞧不起自己的样子,立马倒吼回去。
那打手笑,“打肿脸充胖子呢?半天不定桌,你是不是在想,万一这把输了,今儿该睡那条街上去?”
打手嗓门粗,旁边几桌的人隐隐听到了,哄堂大笑的同时朝她看来。
有几个还是官场上的人,她认识。
李员外家的小公子在,冯教头的长公子也在。
这一圈三十多个人,她大概认识二十来个……
以前这些人要是见了她,即便她还没嫁给顾越泽,这些人也会恭恭敬敬的向她揖手,唤她一声“黎大小姐。”
今儿居然遭到这群人的耻笑!
离盏心头呸了一声!
要不是她今儿个赶时间,她会穿这个来?
打手阿谀她,“来,上桌子赌啊!”
荷官穿着绿锦袍子摇着骰盅,回头朝她笑:“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不玩这个!”离盏挥袖,紧着步子朝玩六博的桌前走。
后面隐有嬉笑声:“喂,你们看她走路,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别说,还真是,哈哈哈哈哈哈!投胎投错了,不小心多了个小棒吧!”
她阴沉着一张脸走到六博前,桌上的人都嫌弃的看着她,恨不得抱棋走开。
但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六博的桌子,定了就不离人的。
旁边一直盯着棋盘,掌着规矩的小厮瞧了他一眼,“小公子玩这个?”
“嗯。”
“玩多大?”
“六博是棋,讲求公平,我不是京城人,我不知道大家都玩多大。”
“有玩一百两的,有玩二百两的,有玩三百两的,那看个人了。”那小厮说话的时候,嘴角隐隐抽动,很是招打。
离盏已经很没耐性,既然已经被盯上脱不开身,她何不干脆把黄三窟给引出来?
离盏甩袖,两袖子里的碎银子咕噜噜全都滚落在地,她压根不捡,觉得一下子身轻如燕,左右提脚把银子都踢开,接着在袖子里的囊中掏啊掏,将那张银票唰的往桌上一飞。
“那有玩五百两的吗?”
“这……”那小厮定定看着慢慢飞落在桌上的银票,果然是五百两,且还是浩元天通的。
他望着桌上的一通人,看过来看过去,没有一个玩五百两的。
“没……没有……”
“没有?”这次轮到离盏笑,她拿起银票来随手撮成一圈,在小厮脸上鞭挞:“你莫不是在逗我,一百两银子起押,连玩五百两的人都没有?”
“哟,这就狂上了……”
旁边人惊异于她出手的阔绰,低声说道。
她用的不是京城口音,京城自来排外,这些个勉强能算得上京城名流的人,此时便有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这外地人穿得憨里吧唧的,丢个五百两便连自己姓谁都不知道了。”
“这斗金楼,万两银子都有人赌过呢。”
离盏只摇着手里的银票,轻轻的说:“有,还是没有?”
“我来!”人群里突然有人拍案而起,那人穿一堇绿马褂,衣襟扣上缀着一圈白狐狸毛,左手大拇指上带着翠幽幽的翡翠扳指,头上白玉压冠,很是端方。
这人穿得体面,生得也不错,按道理,不是官宦子弟,也应该是商贾上等名流了,她却十分眼生。
“好好好!”旁边人的鼓掌,他走过来,途中不时有人站起像他揖手,“白大人!”
“白大人的六博玩得最是精妙了!”
“我说,白大人,您同这种土包子较什么真?”
“这不是较真,这是让他们外地人长长眼,莫不然还以为我们京城连玩个五百两六博的人都没有了。”
离盏看着他风度翩翩的走来,心里沉了一下。
白—大—人?
在朝为官,能叫众人都喊都出名,叫得“白”这个姓的,就只有宰相白照芹。
这些人好像都很熟悉他,也很爱巴结他的样子,他是哪个白大人?她怎么自从没见过?
离盏细细的打量了他一同,他眉宇间有这么点轮廓,和白采宣隐隐相似,他该不是……
他该不会是白家刚刚回京提任的嫡长子,白严忠吧?
……
糟糕!
离盏心里猛的一沉,很是后悔没有将火头给她准备的猪毛胡子给贴上。
这厮虽年少就出了京城,可他的名声却留了下来。
什么三岁能作诗,七岁会观星咯……这些急算是奉承白照芹胡扯的吧,但他的的确确是在十三岁那年就中了举人的。
十三岁!
这样的人,不聪明才是怪事。
思虑间,转眼人已走到他面前,她朝他揖了揖手,声音压得愈发低沉。
“他们唤你一声白大人,难不成您是白相家的大公子?”
“鄙人不才,白严忠。敢问兄台贵姓?”
“公子日理万机,也记不住我等名姓,不提也罢。”离盏撩着大氅坐下。
旁人都等着看好戏,有些几个干脆骰子也不赌了,站在近处围着。
“咱们白侍郎可是玩六博的行家,来斗金楼一把都没输过,正愁无人敢和他玩,你这小公子可有意思,捧着五百两银子往老虎嘴里送。”
这么厉害么?
小厮端来棋盘,二人对坐。
这六博是赌坊里最有门道的一种玩乐。
笨的人不敢玩,普通人玩不来。
棋盘乃方形,盘面刷黑漆。
棋上共有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隔为水,放鱼两枚。
棋到水处就吃鱼,食一鱼得二筹。
玩的时候先投箸,后行棋。
博箸是用半边细竹管,中间填金属粉再髹漆而成,剖面呈新月形,这样投掷时就能够正反不同,便出现不同数目。数目越大,行棋越远。
双方各在棋盘自己的曲道上排好六枚棋子。
棋子进到规定的位置即可竖起,改称名为枭。
枭棋入水,就可吃掉对方的鱼。
每牵鱼一次,就获博筹二根,连牵两次鱼,获得博筹三根,谁先获得六根博筹,就算获胜。
简单的说,就是要尽快自己普通的棋子竖起来便成枭,或杀掉对手的枭!
离盏本是想大杀四方,杀得这一楼的人都不敢同她赌的,这才好把黄三窟喊出来,有底子叫嚣叫嚣,顺便看看这隔间里到底有没有她的线人。
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是冤家路窄,连查个案子都能碰上他们白家的人,倒霉透了。
白严忠娴熟的摆好棋子。
小厮本要掷采,白严忠却直接让她先行。
这是在小觑她……
离盏忍着气,先投箸,数大,行得远。对方也投,数更大,行得更远。
一来二去,她发现白严忠下棋确有自己的一套,外加运气也不错,连牵了她两条鱼。
她很少遇上这样的对手,有些慌,以至于她投箸时都有些失神。
“不愧是白大人,六博之中无敌手啊!”
旁人不住的夸他,就等于是在贬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黎盛同她玩六博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渐渐在耳边回响。“盏盏莫要骄傲情敌,只要我枭一子不差,你牵走的两条鱼迟早要被我牵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