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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不断的小雨下了一天一夜,整个邓府沉浸在哀伤中。大红灯笼撤下换上白色的纱幔,人人哭的眼睛通红,声音嘶哑。
尤其是家里老奴仆们,一向得邓训照顾,更是伤心,一个个发自内心的痛哭流涕。
阴夫人自得知消息后便病倒在床,整日以泪洗面,久别相逢在即,却换来从此阴阳两相隔。
第三日,刘肇带领着文武百官一起来邓府祭奠。邓绥不能进宫,此时在后宫中最得宠的也便是阴柔了,阴柔以来安慰邓绥为由缠着刘肇带她一起过来。
大堂内摆放着灵柩挽幛,邓绥和邓骘等兄妹披麻戴孝跪在一侧,客人来时便磕头答礼。
祭毕,众臣肃立两侧。
郑众展开圣旨:皇帝诏曰:故护羌校尉邓训公忠体国,仁德爱民,绥靖西羌,功在社稷,着追封为平寿敬侯,以礼厚葬,四时享祭;其女邓绥原已入选后宫,盖因其父亡故,遵本朝律例,允其在家守孝三年,钦此!
邓骘热泪盈眶,双手接过圣旨,“谢陛下隆恩!”
几个孩子中,邓训最疼的便是女儿邓绥,在邓绥的心中,父亲如一座大山一样巍峨挺拔不可撼动。
仿佛回到儿时的记忆中,二三岁的年纪被父亲抱在怀中晃着,父亲嘴里哼唱着儿歌,邓绥听着听着便进入梦乡。
六岁时,父亲将她抗在肩膀上去看花灯,她吵着要糖葫芦,邓训将她小心翼翼递到邓成的怀中,亲自穿过人流去为她买了一根糖葫芦,那是她吃过最甜的一根糖葫芦。
她与哥哥争抢玩具,她抢不过总会哭着去找父亲,父亲总会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带她去买新玩具。还总是会用草编织出各种好看的玩意,有草蟋蟀,草篮子,邓绥最爱腻在父亲身边。
父亲再忙每日也都会和她玩一会,父亲趴在席子上,她骑在父亲的背上,父亲驮着她走啊走啊,高兴时她总是会兴奋地扯着父亲的头发,将父亲的发冠弄掉,长发散乱,父亲也不会责怪她,反而笑呵呵地任由她胡闹。
后来,父亲教她写字,乏累时邓绥总是调皮在他的脸上画小老虎,邓训假装生气,将她一把抱起来,用胡子渣扎她的脸,逗的她咯咯笑个不停,满院子都是父女的笑声,惹的邓骘老是说父亲偏心妹妹。
再后来,邓训奉朝廷之命去了西羌,她便经常与父亲通信,在信中感受父亲的温暖。
邓绥从父亲的信中了解了西羌的地理风貌,风情民俗,以及他在当地的所作所为,与羌族百姓友好和睦。
她深深地崇拜着父亲,依恋着父亲,想念着父亲……多次,如果不是母亲阻拦,她早已飞奔到了父亲的身边。
不记得多少个夜里,她从梦中醒来,泪水打湿枕巾,多想化作一只小鸟能够飞去那千万里的地方,能永远陪伴在父亲身边,不让他孤单。
长久的盼望换来父亲的病故,一颗心痛的麻木,平生的眼泪哭干了,泪泉枯竭了。来到母亲的房间,却不能掉一滴眼泪,强忍着泪水安慰她,劝解她。
可这痛,只能自己消化,无论是谁都不能解救。
想到这里邓绥一声“爹”叫了出来,扑在灵柩上失声痛哭,堂内顿时哭声一片。
刘肇冲阴柔使了一个眼色,阴柔走到邓绥身边,为她擦着脸颊上的泪水,“小姑节哀,姑爷爷尽忠国事,虽死犹荣,陛下给姑爷爷如此大的哀荣,他若泉下有知,当可以暝目了。”
邓绥收住哭声,众人也都渐渐停了声,堂内渐渐安静下来。
刘肇环视众人,语气沉重:“邓训在西羌六年,任劳任怨,体恤民瘼,致力于汉羌和睦,边关安宁,深孚朕望。可惜天不佑忠良,朕痛何如之!或许有人会说,邓训不过是一个三品官员,朕却给予他如此隆重的哀荣,不合历朝体制,朕要告诉你们,忠臣是一个臣子至高无上的品秩,再隆重的哀荣也不为过!如果我大汉臣子都像邓训一样忠君爱民,何愁天下不安宁,大汉不振兴?”
众臣齐声:“陛下圣明!”
回到宫内,刘肇的耳边还回荡着凄凉的哭声,一想起邓绥那伤痛欲绝,憔悴的模样,心便如被刀割般痛入骨髓中,温暖的殿内,全身却是透骨的凉。
宋纨手持彤史册走进,“请陛下示下,今晚召哪位娘娘进宫侍寝?”
刘肇满脑子都是邓绥的影子再转,哪有心情想这些个事,再说现在朝政繁忙,一大堆事需要考虑,一摆手不耐烦道:“朕这几日朝政繁忙,不需要人侍寝,拿走吧。”
昨日,耿惜特意让李闰将宋纨请进挹红宫,送给她一只金步摇,感谢她替自己解围,并请她多加关照。宋纨当然明白,这关照便是让陛下多进挹红宫,恩宠多了,自然会尽早怀上龙胎,皇后之位便指日可待。
宋纨收了东西,自然要给人办事,所以站那不动,希望刘肇能改变主意。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已经有大臣上奏,请刘肇尽早择后宫之主。这后宫之主,刘肇早有人选,但无奈邓绥家中变故无法进宫,便一直拖着这事。
皇后之位一直空缺,众人也便一直在猜度。猜来猜去也无非是得宠的阴柔和有背景耿惜两人之间。郑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早早的将徒弟江京和李闰各自按排到两位娘娘跟前,将来无论是谁做了后宫之主,师徒三人彼此都有个照应,才能长保荣华富贵。
这时只听刘肇大怒道:“拿走。”
郑众几步上前,“陛下,娘娘们都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太过冷落了也不好。陛下即使不为娘娘们着想,也得为皇嗣着想,再忙也不能忽略宫闱之事。况且张大人不是说过吗?皇嗣也是朝政,而且是最大的朝政。”
刘肇犹豫片刻,宋纨急忙说道:“陛下,耿娘娘……”
郑众瞥了她一眼,似不经意说道:“陛下,今天阴娘娘……”郑众收了阴柔的钱自然也要为人办事。
“那就阴贵人吧。”
“陛下……”
宋纨还要说话,刘肇抬起头,声色俱厉道:“朕的话你没听见吗?”
宋纨吓得浑身一颤,“诺。”
剪秋宫内,阴柔正在紧张的忙碌着,甄氏和玉箫正忙着为她描红点翠、更衣打扮。
阴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满意的表情。
甄氏给她轻轻梳着头,“娘娘,这头一次侍候陛下最要紧,侍候得好,娘娘就能得到陛下宠幸,侍候得不好,那就有这次没下次了。娘娘您就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做,保准能留住陛下的心。”
阴柔娇羞的点点头,“我怎么听人说陛下喜欢我是因为小姑呢?”
甄氏为阴柔挽着发髻,“娘娘,您听谁胡说。您长的那么好看,比那邓姑娘强一百倍,陛下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而喜欢她呢。”
“我觉得也是,我与陛下入宫前就相识,陛下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呢。小姑虽然聪明漂亮,但她说过不会跟我争宠的,她心里喜欢的人是周章呢。”
“娘娘,咱们还是小心点吧。虽然邓姑娘现在不能进宫,但以后进宫了,万一她跟娘娘争宠呢?她心计那么多,要不怎么会得陛下赏识呢。”
阴柔回身瞪了她一眼,“不许你这样说小姑,小姑不是那种人,小姑进宫,我们姑侄俩个联手,看谁敢再欺负我们。”一想起之前差点被打还心有余悸,全身打了个颤。
“也是,娘娘,现在陛下一直在犹豫皇后人选,咱们一定要抢得先机。既然邓姑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咱们何不找人带话给邓姑娘,让她帮忙给说句话。等娘娘当上皇后,咱们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阴柔笑道:“你说对,就按你说的办。”
玉箫是郑众派过来伺候阴柔的,在一边插话道:“咱们陛下第一个便让娘娘侍寝,这皇后的位子一定是咱们娘娘的。”
阴柔责道:“你这个丫头嘴倒是甜。”
“话是好听,但出了这个门不许胡说,否则看我不拔掉你的舌头。”
玉箫吐了吐舌头,“娘娘放心,奴婢不会乱说的。”
梳妆完毕,阴柔被送往刘肇的寝宫。
刘肇正在灯下翻阅奏表,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抬头看去,一个粉人儿站在他的面前盈盈浅笑。
“陛下”阴柔娇羞地看着他,刘肇对她笑笑,“眉毛化的有点浓了,绥儿的远山黛就好看。”
阴柔一愣,一时不知所措。
刘肇拍了拍身边的坐塌,“过来坐下吧。”
阴柔这才轻轻柔柔地走过去,坐到刘肇的身边,靠在他的身侧,柔情绵绵地呼唤道:“陛下,柔儿终于如愿可以嫁给陛下了,柔儿一直想着……”
刘肇突然将她扶正,双手扶在她的双肩上,“跟朕说说绥儿的事吧,比如她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花?平日里最喜欢读什么书?总之只要是她的事,你都可以说一下。”
“陛下……”阴柔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难受,“陛下难道只关心小姑,不关心柔儿吗?”
刘肇从榻上起身,一边说道:“朕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淡施粉黛的站在一众女子面前,朕带着浑身是血的东岸闯了进去,其她女子吓的惊叫连连,只有她是那么冷静淡定,帮朕骗过了那匈奴武士,救了东岸……”
阴柔这才突然意识到那天闯入子衿乐坊的白衣少年就是眼前的皇帝,当时她吓的扑到邓绥的怀里,根本没来记得细看闯进来的两人,不觉后悔连连。
“陛下,小姑最喜欢吃玫瑰饼,还有她喜欢梅花,喜欢踏雪赏梅……”
“太好了,朕也喜欢梅花,那朕就在宫里找一处地方种上一大片梅树,等绥儿进宫后,朕就可以和她一起赏梅了。”
阴柔像打翻了醋瓶子,醋意十足。
“陛下,柔儿给陛下弹首曲子吧。”
刘肇点头算作默认,这边邓绥已经在琴案前坐下,抚动琴弦,一缕清冽的琴音流泄而出,霎时弥漫了整个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