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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便听到从子衿乐坊传来周章所作的那首《思彼佳人》的古琴曲,琴声悠扬,似微风扫过心田,还有一女子悦耳动听的歌声,空灵、飘逸,似丝丝细雨,诉说柔情。这写满相思的曲子,撩动着听者的心弦,让人动容,无法自拔。
情爱如毒药一旦侵入骨髓,无人能解。
这歌者叫珊瑚,是子衿乐坊众姐妹中悟性最高,琴艺最高超的,而且拥有一副好嗓子。当初她的家乡遭遇灾难,全家人都饿死了,她一个人随着逃难队伍来到洛阳,一路上饥寒交迫,瘦的皮包骨头。甘娘可怜她,将她收留在子衿乐坊,教她弹琴,视同姐妹。
珊瑚表现出超人的天分,进步非常快,无论是琴艺还是歌声都超乎寻常的娴熟,已经成了甘娘的得力助手。
甘娘死后,张衡时常来子衿乐坊,珊瑚一开始抱着怜惜他的态度安慰他,后来觉得他才华横溢,如高山仰止般高不可攀。时间长了,便暗生情愫,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张衡也觉珊瑚体贴温柔,时常教她写字、读书,彼此之间渐渐萌生了爱意。
邓绥听晴儿多次跟她唠叨过,她听了只是一笑,并不过问。你情我愿的事,她也不好干涉。珊瑚孤苦无依,张衡又痛失甘娘,如果能成就一段佳缘,在另一个世界的甘娘也一定不会反对。
见邓绥采取默认的态度,晴儿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恨自己没有珊瑚的天分,恨自己不主动去安慰张衡。
邓绥只好许诺他,会帮她找一个好人家,晴儿这才改变了对那两人的态度。从排斥,仇恨到认同。
邓绥走到门外,那歌声也戛然而止。
这时只听张衡激情澎湃的念道:“……高祖创业,继体承基,暂劳永逸,无为而治。耽乐是从,何虑何思?多历年所,二百余期。徒以地沃野丰,百物殷阜;岩险周固,衿带易守。得之者强,据之者久。流长则难竭,柢深则难朽……”
“真是一篇旷世奇文,文采蜚然,字字珠玑,而且囊括天地,博通古今。”
邓绥几步跨入门内,门内的几个人同时也看向她。张衡的一只手还伸在空中,不好意思的笑笑收回手来,抱拳说道:“让邓姑娘见笑了。”
邓绥这才发现,房间内不仅有张衡、珊瑚和乐坊的姐妹,周章也在。周章看见她也有些不自然,低着头不语。
“这是张先生新作的文章吗?”
“这是我去年游历长安时作的一篇赋,名为《西京赋》。”张衡脸上颇为得意。
“当今陛下乃有为之主,有志于中兴汉室,正是你们这些有志之士施展抱负、尽忠报国的大好时机。最近朝廷正在招贤纳士,以你的才华,一定会得到陛下重用。可以让周大哥帮你举荐。”
众人看向周章,周章极其不自然地笑笑敷衍着,脸色暗淡无光,眼神中更是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跟陛下说,平子兄乃当世奇才,不仅诗词文章冠绝当今,而且通晓天文地理,术算历法,品行也十分端正,堪为大用。”
众人齐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本已经恩准了,让你明天进宫面圣。”
“太好了”众人齐呼,纷纷向张衡道喜,张衡也喜不自禁,高兴地像个孩子咧着嘴露出一排牙。
“可是……”周章嗫嚅道:“陛下突然又说,不必见了。”
邓绥见他吞吞吐吐的,急问道:“周大哥,你快说啊,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不见张先生,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郑众在陛下面前说……说平子兄桀骜不驯,放荡不羁,长期与子衿乐坊的姑娘……”说着看了珊瑚一眼,继续说道:“姘居淫乐,在洛阳城里早已是街谈巷议、妇孺皆知之事。他为了证实此事,带着小闰子来到子衿乐坊,正巧碰上他与珊瑚寻欢作乐,还说平子兄拔剑威胁他……陛下大怒,说平子兄本是市井一浪子,不许玷污朝堂,让他自生自灭在乐坊。”
张衡大怒道:“这个郑众,简直是一派胡言。”
珊瑚站出来说道:“邓姑娘,郑众他……”说着竟然红了眼睛,眼泪随之掉了出来。
“邓姑娘”晴儿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原来,郑众曾带着李闰来乐坊听曲子,点名让珊瑚弹琴。珊瑚为了不得罪他们,只能按他们说的做。谁知他两人一直缠着珊瑚不放,问东问西,还说要珊瑚做郑众的夫人。珊瑚不答应,李闰便打了珊瑚一巴掌,硬拉着珊瑚便走。
张衡正好碰上,将剑架在郑众的脖子上,两人这才作罢,气呼呼地离开。
晴儿狠狠不平,“他竟然说让珊瑚姐姐做他夫人,这不是欺负人嘛。”
珊瑚擦干眼泪,“他说是陛下赐了他一个家,还将原先大将军的宅子赏给了他。”
周章嗔目怒道:“这个无耻小人,仗着自己有点功劳,便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我这就进去奏明陛下。”
邓绥急忙拦住他,“周大哥,不可冲动,你这样做只会激怒陛下,把事情搞得更糟。”
张衡失落地摇摇头,“这种事只能越描越黑,如何分辩得清?再说陛下是相信你还是相信他?”
周章余怒未消,恨恨地说道:“郑众这个阉奴。蛊惑圣心,干预朝政,本官岂能容他!”
“唉”张衡叹口气,“你不容他又能如何?他可是诛灭窦氏的大功臣,如今圣眷正隆,陛下会听你的吗?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周章道:“宦官干政,遗患无穷。本官一定要奏明陛下,为平子兄辩明清白,让陛下知道郑众是个什么东西。”
张衡回道:“次叔兄,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何必跟一个阉奴一般见识?我的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本人现在可是钦命浪子,奉旨风流,只要珊瑚不弃,我就在此自生自灭,自得其乐,也算不负皇恩。”
珊瑚满眼柔情的看向张衡,张衡冲她微微一笑。
“邓姑娘,请受我们一拜。”珊瑚带着乐坊众姐妹跪倒在地。
“你们这是做什么?”邓绥看向众人,“快起来说话。”
“邓姑娘,你就让我们谢谢你吧。”珊瑚带着众姐妹头磕在地上,“甘娘去世后,子衿乐坊全仗着姑娘才继续支撑下去,我们众姐妹才继续有了家……”
晴儿更是泣不成声,“姑娘,明天你进了宫,我们以后有事……谁能保护我们呢……我们想你了怎么办……”
一群人跟着她呜呜哭起来,邓绥也不舍,可再多的不舍又能怎样,一道圣旨,便决定了她的命运,从今以后只能守在四面都是墙的宫中,想见的人都见不到,还要应付那些后宫中的争风吃醋,想起这些来就头痛。
大红的喜袍挂在衣撑上,红玉站在一边抚摸着上边的绣图。
红玉啧啧称赞道:“姑娘,这宫里绣娘的手艺就是好啊,你看这上边的海棠花,这双肩上的流苏……”
邓绥坐在一边,支颐发呆。
红玉走过去,坐在她的一边,拿起手中的针线开始绣那副还未完工的《鸳鸯戏水图》。
“其实进宫也是一件好事,陛下这么喜欢姑娘,一定不会亏待姑娘的。周先生人虽好,可家里也太寒碜了,姑娘打小儿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要是真嫁给了他,今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
“这些道理我岂能不懂,周大哥虽然做事易冲动,但心是好的,人也好。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彼此都有了归属,以后我进了宫,恐怕连见一面都难了。红玉”邓绥双手搭在红玉的肩上,“我跟娘说让你跟我进宫,好不好?”
红玉噌的站了起来,紧紧握住邓绥的手,“姑娘在哪红玉在哪,谁都别想把咱俩分开。”
“你啊”邓绥点着她的额头,“咱们迟早要分开的,你迟早是要嫁人的。”
“我不嫁,我要陪姑娘到老。”
邓绥放开她的手,“好了,傻丫头,到时候我定会帮你指一门好人家,你就放心吧。”
红玉娇羞道:“姑娘。”
“到时候我也会帮你备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阴夫人悄然走进,慈爱的目光看着两人。
红玉福身说道:“红玉,谢过夫人。”
邓绥走过去将阴夫人搀扶到席上坐好,“娘,您怎么来了?”
红玉悄悄地走了出去。
阴夫人声音柔和道:“绥儿,娘知道你喜欢周先生,一心想嫁给他,可周先生真的不适合你,你相信娘的眼光,以后你会明白的。撇开陛下的身份地位不说,就冲陛下的这片真心,咱们就不能再三心二意了。娘是过来人,咱们女人这辈子要想过得幸福,不在你多么喜欢这个男人,而在这个男人多么喜欢你。当初娘跟你爹成亲时……”
邓绥坐到阴夫人的身边,靠在她的肩头上,“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女儿只是舍不得娘,舍不得哥哥嫂嫂和三个弟弟。”
“你就放心吧,只是你爹……你爹要是能回来就好了……”阴夫人眼睛泛红。
“娘,我听说,陛下已经下了恩诏,要爹回家养病。只是我明天就要进宫了,却不能伴在爹娘的身边尽孝,也不能和爹好好说说话……”
阴夫人拍拍她的手,擦了擦眼泪,“好了,绥儿,咱们应该高兴才对。明天你就进宫了,有几句话娘还是得嘱咐你。陛下虽然对咱们好,但咱们自己还得事事小心。伴君如伴虎,一事不慎,失了陛下的宠爱,或是惹怒了陛下,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咱们邓氏一门的事。你得宠,咱们邓家就得宠,你遭殃,咱们邓家也会跟着遭殃。”
邓绥点点头,“女儿记住了。”
阴夫人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心里有数,本来用不着娘多嘴,可娘这心里就是不塌实……好在柔儿也进宫了,你们姑侄俩也有个伴,互相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