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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并非神秘,只不过身份特殊而已。此人名刘肇,正是当今的孝和帝。刘肇一回到宫里,伺候他的宦官郑众便迎了上来。
郑众像见到救星一样,边给他更衣边说道:“陛下,您可回来了。您不知道你这一出去,可把老奴难住了。窦大人刚才过来询问,幸亏老奴脑子转的快给周旋了过去。”
刘肇故意板起脸来问:“说来听听,你是怎么瞒过那窦景的?”
窦景乃窦太后和窦宪的弟弟,是当朝的羽林校尉,仗着窦家之势一向耀武扬威的,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奉太后和窦宪之命随时监视小皇帝的一言一行,不让他私自出宫,避免他与宫外的任何人接触。
刘肇哪能受的了这种约束,自然是有机会便偷偷出宫,这两次出宫皆是穿了郑众的衣服,混出宫去。那郑众一边担心皇帝的安危,一边又要应付窦景的监察,自然是苦不堪言。
郑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换好龙袍坐在榻上的刘肇磕头,“陛下,老奴穿了您的龙袍,装作在看书的样子。好在那窦大人只是从门外看了一眼并没有进来,否则老奴就死罪难逃了。您不知道,老奴吓的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就要被揭穿了。”
“你穿了朕的衣服,你可知朕就会饶过你。”刘肇故意板着脸装作生气的样子。
郑众听罢吓得跪道在地,用膝盖挪到刘肇的身边,小鸡啄米似地磕着头,“陛下,老奴是迫不得已,求陛下恕罪。”
刘肇看他那一副可怜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你也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那鬼心眼子。”
郑众从地上爬起来,满脸谄笑道:“陛下,您以后还是别再出去了”说着偷看了一眼刘肇,“您再出去也带着老奴,老奴也好保护您,万一哪天被窦大人识破了,老奴的小命就不保了,陛下,您到时候可不要不管老奴啊。”
刘肇“嗯”了一声,拿起案几上一杯茶喝了一口,“你去把太史公的《史记》拿来,朕要看书。”
“诺!”郑众挪着小碎步退下。
一名羽林侍卫进殿,“禀报陛下,张禹,张大人求见。”
刘肇顿时精神一振,吩咐道:“快传!”
侍卫冲殿外喊道:“张禹进见!”
张禹躬身进殿,拜倒在地,大声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刘肇急忙上前将张禹扶起来,“快起来,爱卿来的正好,朕正想找人说说话儿。”
张禹躬身一揖:“启奏陛下,太学马上就要举行年考,可现在太常寺韩棱大人被关进了大牢,不知朝中哪位大人可以代行其事。”
刘肇面露难色,但心中还是高兴的。毕竟自己从登基以来,朝中大事都是太后在做主,自己虽是皇帝却并无实权,实在是憋屈。张禹和韩棱虽然明里暗里不满窦宪,处处作对,但是不弄情敌友,他又岂敢乱说。只好说道:“朝中大事太后自有安排,毋需问朕。”
张禹摇头,“陛下,太后只是暂时执掌朝政,陛下迟早要亲政。太学年考事关朝廷选拔人才,陛下绝不可置身事外,否则陛下亲政之后,天下官吏只知有太后而不知有陛下,陛下如何诏令天下?”
刘肇点头,沉思片刻说道:“爱卿有何高见?”
张禹继续说道:“臣以为应该仍由韩大人主持。一者,自光武皇帝设立太学以来,从未发生过临考换人之事,而韩大人是三朝老臣,执掌太学多年,在诸生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如果临时换人,万一诸生闹起事来,后果难以预料;二者,韩大人公正廉明,对陛下又是一片忠心,由他主持年考,方可为朝廷选出贤良之才。”
刘肇心里何曾不明白,如今的朝廷真正的忠臣也只有韩棱和眼下的张禹等几位老臣了,窦氏势力已盘根错节,有朝一日自己想要除窦,靠的还是这些老臣子,现在万不可伤了这些人的心。既然如今张禹已经开口,那这件事就一定要尽力去争取一下,平日自己不管政事,今日太后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想到这里,于是说道:“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朕这就去见太后。”
张禹跪地一拜,“陛下圣明!”
郑众抱着一摞书简小跑进殿,“陛下,太史公来了!”
刘肇一摆手说道:“不看了,摆驾长乐宫!”
长乐宫中摆满了各色争奇斗艳的牡丹花,太后喜欢牡丹,每到这个时候,下边各州便变着法的将稀奇品种往宫里献,长乐宫一时间便成了花的海洋。
窦太后正与大将军窦宪在檐下赏花。太后俯身闻着一朵白牡丹,一边问道:太学年考也是一件大事,现在韩棱在牢里,以你之见,谁可代太常之位?”
窦宪不假思索道:“太尉王龙通晓经史,办事可靠,臣认为可以兼任太常一职。”
“不可”,刘肇踏进宫内,快行几步走向前来,朝窦太后恭敬一拜:“儿臣给母后请安”,说着看了窦宪一眼,“哦,舅舅也在啊。”
窦宪向来不把小皇帝看在眼里,但碍于君臣之礼,也只好行礼道:“参见陛下!”
刘肇上前扶起窦宪,态度温和地说道:“舅舅免礼。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些礼节就免了,累得慌。”
太后心情大好,笑容满面道:“陛下这会儿怎么有兴致到我这儿来呀?”
刘肇躬身一揖道:“刚才听母后和舅舅说到要让王龙兼任太常一职,儿子认为万万不可。请母后下诏,赦免韩棱,令其主持太学年考!”
太后一愣,自己一向认为皇帝年幼,并不能担任起江山社稷,所以事事亲历亲为,再加上窦景时常报来的消息,说皇帝整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如今听他第一次说起政事,倒也想听他谈谈见解,便笑着说道:“你说来听听。”
刘肇便将张禹所说的那三点拣出重要的一点说了说,“韩棱是三朝老臣,执掌太学多年,在诸生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如果临时换人,万一诸生闹起事来,后果难以预料。”
太后听完不语,那窦宪丝毫不服,看也不看刘肇一眼,只是对太后说道:“太后,韩棱断不可赦!他侮辱臣倒也罢了,但他分明没把太后和陛下放在眼里。他说臣是纸上谈兵的赵括,那么陛下岂不成了昏庸无能的赵孝成王?太后岂不是祸宫乱政的赵太后?如此大逆不道,不杀他已是天恩,岂能轻易放了他?”
刘肇心里大怒,脸上却温和如水,只是语气上略比之前加重:“舅舅也太牵强附会了吧?韩棱不过是以史鉴今,提醒母后和舅舅对待出兵要慎重,与赵成王和赵太后有什么关系?朕倒是觉得他是出于一片忠心。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慎重一点总不为过。”
窦宪见一向听话的小皇帝如今也是伶牙俐齿,不肯给自己留点面子,甩了一下长袖,生气道:“那么陛下也认为臣当不得这个主将?”
刘肇知道现在的窦宪像一匹桀骜的野狼,全身竖立起的毛发在空气中抖颤,他目前不能跟他顶撞,只能忍,于是笑道:“舅舅误会了。你是朕的舅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朕巴不得舅舅成为本朝的卫青、霍去病,这样朕的脸上也有光彩。”
太后转身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两人,左手边站着的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右手边站着自己娘家的弟弟,与她来说都是至关重要之人,自然不想两人再起争执,于是笑道:“皇帝这话说得好,你们既是君臣,又是舅甥,君臣之间要齐心,舅甥之间更要齐心。”
窦宪不好驳太后的面子,只好回道:“臣一定不负陛下和太后重望,不灭北匈奴,誓不还朝!”
刘肇见这个舅舅已经气消,继续追问道:“那么韩棱的事,还要请舅舅高抬贵手。舅舅马上就要带兵出征,朕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节外生枝。”
太后已经走下台阶,听刘肇如此执着,只好顺水推舟,“皇帝既然开了金口,我看就放了吧。”
窦宪好不容易想趁这个机会来除掉一直与他作对的韩棱,原计划是先将他送进大牢,接着再慢慢地除掉他,眼见这个小皇帝出来碍自己的事,他自然是不许,态度坚决地回道:“请恕臣不能从命!臣可以看陛下和太后的面子,对其免罪不究,但轻易放了他,会让朝野上下以为太后和臣心中有亏,以后太后和臣说话,还有人听吗?”
刘肇着急地看向太后,“母后,您看这……”
太后迟疑着,自己虽然暂时执掌朝中大事,但这天下迟早要交还给眼前的这位小皇帝,但窦宪马上要出征,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情绪,目前也只能先安抚他了。太后用温和的语气看着刘肇,轻声说道:“你舅舅说的也有道理。刚才我和你舅舅已经商量过了,今年的年考就暂时由王龙主持,我想不至于……”
太后的话还未说完,只见王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禀报太后,一群太学生聚集在宫们外,嚷着要进宫面见陛下和太后,微臣劝阻无效,来请太后示下!”
王龙抬起头看见刘肇和窦宪也在,急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大将军!”
太学生果然闹出事来,刘肇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这韩棱算是有救了”,只听太后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窦宪大怒,瞪了王龙一眼,“这种事还用请示太后吗?”转身向太后躬身道,“太后,莫要上了这群学生的当,他们以罢考为要挟,要求释放那韩棱,王龙,你抓紧去告诉窦景,让他把那些闹事的学生全部给我抓起来。”
王龙觑了一眼窦宪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道:“校尉大人倒是想抓,可人数实在太多,不知从何抓起。”
太后眉头一蹙,摆摆手道:“不可鲁莽行事,聚集了多少学生?”
此时宫外的确已经聚集了三百多名太学生,这些学生个个情绪激动,围堵着宫门,大声呐喊着。窦景带领的一队羽林侍卫持剑围在外围,蓄势待发。
周章和张衡站在人群中的最前排,两人带头喊一句,其余学生便跟着喊一声。
“我们要见陛下,我们要见太后!”
“我们要见陛下,我们要见太后!”
“放了韩大人,否则我们就罢考!”
“放了韩大人,否则我们就罢考!”
……
窦景眼睛直盯着那两人,从他的眼中喷射着两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把上,一直手按在剑身,大声喝道:“太后和陛下是你们能见的吗?赶紧散开,再不散开本将会将你们全部都抓起来。”学生无人畏惧,无人理会,他恼羞成怒,唰的一声抽出剑来,剑身发出明晃晃的光,“来人”
下边的羽林军听得一声召唤,大声回道:“诺!”眼看一场抓人行动便要开始。
邓骘早已在那一群学生中看到周章,朝他使了好几次眼色,但那周章正是情绪激动时,哪看得见他,他听窦景下令抓人,不由地心急起来,站出来禀道:“大人,不可抓人。”
那窦景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此刻正想借此耍耍威风,打压一下这些闹事的学生,见邓骘出来阻拦,自然不高兴,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
邓骘单腿跪地,抱拳道:“大人,切不可小看了这些儒生。他们身后还有普天下的士子,一旦把他们抓起来,闹得天下震动,朝局不安,如何善后?即使天下的士子们不吵不闹,这么多太学生又如何处置?所谓法不责众。所以大人,末将认为万不可轻易抓人,一旦闹大,倘若太后怪罪下来,大人岂不是要受连累。”
窦景是个粗人,做事从来不顾后果。邓骘虽说是他的手下,向来孤傲,看不起他这个主将,但没想到此刻他竟然站出来主动替他着想。细想刚才邓骘的一番话,的确是有些道理,万一他抓了人太后怪罪下来,岂不是又让那些与他们窦家作对的人抓着把柄,别说是太后责骂几句,大将军也得惩罚他。
想到这里,窦宪咳嗽几声,算是默认。正在此时,宫内来人传太后诏令,要窦景立马从牢中将韩棱放出,并将带头之人周章和张衡从太学除名,以为诸生之戒。
窦景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去了大牢,留邓骘一小队人在此维护局面。
不到一刻钟,那窦景已经将韩棱带到此地,众学生见到韩大人自然高兴,一起将他围在中间问长问短,韩大人见众人为自己如此奔波劳累,连连摇头,“你们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却是老泪纵横。众太学生见人已经放出,便一起簇拥着韩大人离开,一时间人群散尽。
窦景叫下了邓骘,语气出奇的温和:“你上次说你想去西羌投奔你的父亲?”
那窦景一向仗着自己是窦家人,对底下人吆三喝四的,没有好脸色,这次却对邓骘笑脸相迎,连说话声调都低了几度。邓骘有些不习惯,但心里窃喜,刚才只想为周章求情,没想到正巧帮了窦景一把。他几天前的确向窦景提出要去西羌投奔父亲之事,被窦景一口回绝,还将他大骂了一顿。没想到机会便这样来了,看来那窦景是要想还他这份人情了。
邓骘躬身一拜,“求大将军成全!”
窦景单手将他扶起,“本将向来看重你,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提携你。现在你既主动提出要去西羌为国家效力,那本将就成全你吧。但是日后,你定要记住本将今日对你的提携之恩。”
“谢大人!末将定会牢记大人的恩情!”
一直到窦景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邓骘这才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