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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半下午的时光,楚少渊躺在榻上午睡,婵衣知道之后,轻手轻脚的进来,知道他这一向身体虚弱,每日里总要睡足时辰才肯的,便也不多打扰,生吵醒他。
午后的阳光十分的好,窗户上糊着的澄心纸是她出阁之前亲自嘱咐丫鬟糊的桃花纸,阳光打上来十分的透亮,她眼睛瞟过去,看着榻上的少年安静的睡颜,昳丽面容上还留着淡淡的微笑,忍不住勾唇一笑,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走过去,将薄毯子给他盖好了,便坐在他身边的杌凳上。
似乎这一世时常能见到他这样毫不设防的睡颜,分明是个连咳嗽一声都会引起朝中动荡的人,睡着之后却比清风垂露还要干净美好的少年,阳光似乎都舍不得打在他的脸上,反是绕过他,堪堪落在他身上。
婵衣一边托腮看他,一边心里涌动着淡淡的感触,上一世她阴差阳错的与他失之交臂,怪不得上一世临死之前他说会那句“有眼无珠”的话了,若是他们之间早早的解了那么多误会,也不知往后的事还会不会像前世那般。
不过也不可能了,前世即便是解了误会,她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顶多两个人当做寻常亲戚走动罢了。倒不如这一世如今这般,两个人能厮守在一起,风也好雨也好,总是两个人一起往过走,谁也不会落谁太远。
她这样看了一会儿,结果没等楚少渊醒,反倒是等来了夏世敬。
他今天原本是在外院帮着一起招待宾客的,楚少渊来的那一阵子恰好有同僚将他叫了出去,所以没有跟楚少渊说上几句话,现在一切事毕,楚少渊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些日子他在官场上总想着再往上晋升一个位置,特来与楚少渊商议商议。
其实所谓商议,也不过是希望楚少渊能够帮着他晋升一下职位罢了。
他看到女儿在撑着头坐在榻边,一副等待的模样,他开口道:“你不是去了你外祖家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他进来的时候穿的是百纳底的软布鞋,十分轻盈,而婵衣又将全部精神都放在楚少渊身上,所以并没有提前看到他进来,此时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婵衣一个激灵,抬头就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似乎连身上的光芒有些黯淡。
她起身行礼,“谢家的事也好了,女儿便回来等意舒醒来一同回家。”
夏世敬点点头,他本是找楚少渊的,进来一瞧只看见女儿,却没看见楚少渊,刚想着离开,一错身就看到被婵衣遮挡住的楚少渊,没想到他竟然在午睡,忽然觉得自己来得可真不凑巧,看着女儿澄澈的眼睛看过来,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轻咳一声:“我有事与他商议,既然他还在睡觉,那我便等等他。”
婵衣自然不会撵他走,轻声吩咐锦屏去倒茶,尽量不惊动睡得正沉的楚少渊。
夏世敬不是个能当着女儿的面儿谈论自己仕途的人,他在房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罢了,想来他的伤不能奔波,这一时半刻也醒不来了,你便在这里好好的守着他,等他起来了,你与他说我有事找他。”
婵衣虽然不知父亲为何来这么一遭,但对于自己父亲,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多半是与他的仕途有关,当下也不多嘴,轻声回道:“女儿记下了,父亲慢走。”
而且她也一向不喜欢跟夏世敬多说什么。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夏世敬作为父亲而言,都让她太过失望了。
若说楚少渊为颜姨娘考虑一切,她还好歹能够理解,毕竟颜姨娘与楚少渊有着不可斩断的亲情,可夏世敬这个人却不一样,他明明有正妻,而且正妻也不是那不开明的,偏偏能够将自个儿的后宅闹得乌烟瘴气,便连他的仕途都影响到了,他自个儿却还不知道,这般的愚蠢,也怪不得楚少渊一向有些看不上父亲这么个人。
她淡着眉眼送夏世敬出了兰馨院。
再回来的时候,楚少渊已经睁开眼睛,半卧在榻上,嘴角含着一个浅淡的笑容,看向她。
“什么时候醒来的?”婵衣一边儿走过去,一边儿笑着看他,她可不信他才醒来,定然是早就有转醒的迹象,只不过碍着父亲在,才没有睁开眼睛。
楚少渊轻声道:“岳父来的时候就醒了,不过身子还乏着,就没睁眼。”
婵衣心中一不由得叹,她就知道他早在父亲来的时候就醒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不待见父亲,她淡笑着问:“秋日发燥,你才睡起来可要喝些水?”
楚少渊轻点了下头,道:“是有些渴了。”
他的眼睛一直却盯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瞧,满眼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其实婵衣多少是知道的,若说她自己的不喜欢只是对于自己父亲一些行事作风的不满,那么楚少渊对夏世敬则是纯纯粹粹的厌恶了。
早在先前,前一世的时候,她就十分清楚这件事,因为楚少渊对着父亲从来不会和颜悦色,明明是从小养在夏家的,却偏偏对一家之主不喜欢,这让婵衣觉得十分惊奇。只不过那时候她并不喜欢楚少渊,对自己的父亲更是有一股子怨气,看到他们这样不好,心中正觉得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嘴的去关心?
理由也简单,因为父亲他从来不会认真的为了她这个女儿考虑,从来都只有娴衣,眼睛里看到的只是娴衣,只是颜姨娘,最重视的只有一个楚少渊,跟他自个儿的前程。
前世的种种磨难早就了婵衣一向对夏世敬没有一点儿期望,所以这一世的许多事,她就干脆绕过了夏世敬,甚至连一点儿朝堂上的动静也从来是对谢氏说道,而不会对夏世敬说。
喂他喝了两杯水,他才觉得好了些,看着窗外一片极尽妍丽的朝霞,他琥珀一般的眼睛里藏进了一池清幽潭水似得,他仰起头轻轻的对婵衣笑:“晚晚,天色不早了,我想早些回小山居,完了一会儿就看不见落日的晚霞了,在小山居里看晚霞,有一股别外的美丽呢。”
听楚少渊这么说,婵衣就知道他心里并不想见父亲,至少是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不愿见到那些他不喜欢的人。
她也有几分怜惜他,当下便点头:“那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去了福寿堂跟祖母告个别,我们就回府去。”
楚少渊“嗯”了一声,又道:“回去了让梅娘子做些蟹膏来吃吧,今儿听说谢家包的宴席是从鸿宾楼请的厨子,里头就有一道蟹膏,做的十分好吃。”
婵衣忍不住笑道:“梅娘子做的蟹膏确实美味,只不过你如今的身子却是受不住这样凉寒的东西,我看你能不吃就不吃吧,”见他一脸失望之色,她又不忍心,后头又加了一句,“实在不行,让梅娘子做两只,你吃一些剩下的都给我吃。”
这几日一同住在小山居,楚少渊的衣食住行全都是出自婵衣之手,她也渐渐的明白了当初楚少渊为何会不嫌弃她用过的饭或者是吃过一半儿的吃食,就那么直接送入口中的缘故了,因为她也渐渐的不与楚少渊讲究这些,便是楚少渊有时候吃过的东西,她也能淡然的吃掉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而被她这样宠着惯着的楚少渊,听见她说话声音依然宠溺,他的心就像是落在了云上头似得,轻飘飘,却又能着了落点,不会忽上忽下的难受。
他伸手握住她放置在膝头的手,十指缠在一起,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拇指,声音中满是欢喜:“晚晚待我真好,等做好了蟹膏,我只吃一口,余下的都给你吃,你说可好?”
婵衣将手覆上他缠着自己的手指,轻笑一声,他总是这样,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就总是要温温柔柔的说几句软话,好听话,来讨好自己,她一边笑一边将他的手牵至唇边,亲吻了他的手背一下,笑着说了一声:“好。”
楚少渊的眼睛瞬时就亮了起来,如同外头妍丽的霞光。
只是到底还是没有让他吃着蟹膏,因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忽然又开始下开了雨,并不是那种细雨,而是阴冷的秋雨,雨珠子像是珍珠似得,噼里啪啦的跟倒豆子一样,响彻耳畔。
这样阴冷暗沉的天气,天边的霞光是不见了,而蟹膏则是被一碗热乎乎的姜糖水取代了。
这几日楚少渊已经怕了这汤药的滋味,几乎是捏着鼻子才喝了那么小半碗,之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喝了,之后听说了她每月都要喝这东西,又忍不住对婵衣投以同情的目光,小声道:“待你好了之后,我天天让厨娘做你爱吃的栗子糕给你吃。”
他逗弄孩子一般的话,将婵衣逗得开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厌恶一种汤药呢。
她一边儿灌他喝汤,一边儿忍不住想,看来明年的梅子要多腌些才能满足楚少渊这几日的好胃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