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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仲永回到府中,就看到府中一片素白,四处挂着白幔,门口更是吊着两只惨白的灯笼,一阵冷风吹过,灯笼被吹拂的摇摇晃晃,黑色的穗子像是溶进了陈年的老墨,噼啪的打在白色的灯笼上头,两种极端的颜色,让宁国公府高大的门楣侵染上了一层深邃的肃穆之色,萧条感随着白幔纷飞在四四方方的宅子上空。 wWw.
像是宁国公府沉积多年的刻毒阴狠,都尽数暴露在天光大亮之下,飞舞着陈年的积尘,纷纷扬扬。
顾仲永皱着眉头一路前行走到正院上房,上房之中一片忙碌,眉娘张罗着搭帐子,抬板子,见到顾仲永,眼角含着一包眼泪,像是受了惊吓,轻声道:“国公爷总算是回来了,夫人说走就走了,您也不在府里头,婢妾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早早的打发了下人等在宫门口,等着给您传个话。”
顾仲永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惊慌,这原本就是他算计好了的,眉娘在正屋服侍常氏一夜,常氏半夜病危,他在宫里头收不到信,只能仰仗宫人传话,这些话也就瞬间传遍了整个云浮,即便是皇上不想复他的官职,也要顾忌云浮各世家的反应。
虽然消息是假的,但常氏的死却是真的,真真假假之中最难让人分辨。
想必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顾仲永弯了弯嘴角,一手打理着常氏的后事,一手盘算着朝堂上的势力,刚过晌午便接到了圣旨,还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被圣旨上的内容惊的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鹤松柏杨刻的影壁前头,一句谢恩的话儿都说不出来,身子前倾看着眼前横着的那道明黄色,脑子里头嗡声一片。
他打算好了的事情,中军都督的这个位置并不是谁都可以的,而他坐了五年,所有的人脉关系都在南直隶跟云浮城中,只有他最适合,也最妥当,可皇上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让他接手川贵的事务,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内侍手中捧着圣旨,眼睛弯弯的等着顾仲永接旨谢恩,却意外的看到顾仲永迟迟不动,眉头挑了起来,尖细的嗓子笑了一声,“宁国公是高兴的愣了神么?怎么跪在地上半天不接旨呢?”
他的思路被这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轻轻的打了个冷颤,一抬头,正对上宣旨的内侍,内侍正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内侍是赵元德在宫里头认的干孙子,叫崔夷,为人阴郁刻薄,竟然是他来宣旨,顾仲永浑身一片冰冷。
他将心中的疑惑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伸手接了圣旨,崔夷这才眉眼带上了笑,他就怕宁国公不接旨,让他没法到皇帝面前回话,看宁国公妥协了,缓缓舒了一口气,半提醒道:“皇上还有一道口谕,让咱家带给您。”
宁国公躬身认真倾听,崔夷笑了笑,道:“皇上说,大燕自开国以来,宁国公府就一直是大燕的股肱之臣,现在川贵的战事已平,希望宁国公用心打理川贵,重现当年宁国公府的声望,”说着俯下身子,轻声道,“皇上提起国公爷的时候,话里头可是满满的期望呢,让奴才颁圣旨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奴才先来您这儿,怕耽误了您的事儿……”
顾仲永耳边听得这样的话,忍不住就去看崔夷脸上的神色,发现崔夷的表情真切,这才将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一些。
崔夷又道:“奴才也多句嘴,皇上的第二道旨意是差骠骑将军萧睿的大公子领了十万大军前去支援西北,您仔细想想,便能体会到皇上的用心良苦了,这话奴才也只在这儿跟您说一嘴,您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呐!”
顾仲永脸上笑了笑,塞了两个上好的封红给他,崔夷告辞去了萧府。
顾仲永手上拿着圣旨,只觉得两只手心沉甸甸的没有一丝力气。
快步走到书房,吩咐小厮:“请张先生过来叙话。”
小厮急忙应声去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头,心神不宁的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圣旨,皇上这样明升暗降的本事是愈来愈让人无力还击,他辛苦多年布的局,难道就这样要随着一道圣旨全都作废了不成?
张朝严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顾仲永眉心紧蹙,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烦躁之意,让他心里大为吃惊。
顾仲永看见张朝严,将圣旨递过去给他看,又将从崔夷那边听到的话说了给他听。
张朝严看到圣旨上头的意思,低头沉思半晌,捋了捋胡须,看着顾仲永道:“国公爷是何看法?”
顾仲永皱起眉头,沉声道:“明升暗降,川贵刚历经大乱,各方面想要真正的安稳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我的人脉都不在川贵,上任川贵总兵要费很大的力气,只怕到时候无法顾及到云浮这头,这样一来,朝堂之上的许多布局也都不能再用了。”
张朝严轻轻点头,“国公爷推断的有理,不过我却觉得这道圣旨选在这个时候颁发,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顾仲永看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您想想看,若是皇上让您去增援西北,到时候您可就跟安北候直接撕破了脸,您差事办好了,皇上也不会多夸您,这是份内的事儿,若是差事没办好,恐怕皇上第一个就会拿您开刀,还不如现在这样远远的避出去。”
顾仲永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不甘心的是这些年来在朝堂中的布局,就这么硬生生的全都丢掉,实在是让他觉得可惜的紧。
张朝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看到顾仲永脸上浮起的不甘之意,便能想到他此刻的心情,又劝慰了几句,“国公爷也不必觉得可惜,等安北候倒下了,朝堂之上面临着一次大的清理,您若是身在云浮,皇上难免会将您当成安北候一党,顺带给摘了,还不如先放弃一些布局,等到您在川贵立稳之后再重新部署,而且南直隶的亲属官员毕竟还是跟您亲近的,您跟皇上求个恩典,将世子爷跟二公子安排在南直隶……这样一来南直隶这边也有人手,而川贵那头若是平稳下来,也将是一个助力。”
顾仲永点头,脸上紧绷的神情舒缓下来。
张朝严低声道:“看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还想重用国公爷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支走您,您想想,咱们府上跟皇上那是多年的情分,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就曾被武宗皇帝看重,如今的皇上更是念旧情,否则也不会将您放在总兵的位置上了。”
顾仲永听了张朝严的一番劝解,终于是安下心来。
……
简安礼忙了一早上,算是将顾奕的情况稳住了,小声的打着瞌睡,拎着药箱跟楚少渊一同走在宫道上,楚少渊在他身侧小声的跟他说着话。
“……你的医术跟谁学的?”
简安礼边走边道:“跟我师父。”
楚少渊侧头看了看简安礼,轻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四十多岁,个子很高,长得很端正,常年穿着落了补丁的僧袍,一口的南淮腔,总是将四说成十,口味偏重,喜吃咸香辣的素斋?”
简安礼吃惊的看着他,能够将师父的喜好说的这样全,他还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头一个人,他不由的有些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楚少渊见他这般表情,便已经知道了自己心中猜想的事情,淡淡的笑了笑,“只是我恰好认识这么一个人,医术也很古怪,就像你今日施展的医术一般,才会好奇的问一问。”
简安礼想到自家师父常年各地游走,每年总会在云浮呆上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里面,大部分时间是见不着人的,所以他有时候会奇怪师父的行踪,只不过他生性淡薄,好奇归好奇,却从来不会问师父,而且每回满了一个月,师父又会远游,他也只是当师父在云浮有至交好友要拜访,没有过多在意过。
听楚少渊话里的意思,难不成师父这一个月中,时常与他接触?
楚少渊没有再开口,想事情想的出神,直到躺在内殿的暖榻上,他才想通一些事,闭上眼睛,困顿的睡着了。
睡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转醒,张全福见他起身,急忙上前道:“殿下,皇上颁了旨意过来,让您接旨呢。”
楚少渊起身梳洗着装,等赵元德念完了圣旨,接了旨,赵元德笑着道:“皇上在观星阁等着您呢。”
楚少渊点点头,整理衣饰去了观星阁。
皇帝此刻正站在观星阁顶层,俯瞰云浮的面貌,晴天白日之下的云浮城,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院子跟花花绿绿的街道,因相隔太远,四条大街上头往来的行人都是芝麻大小的一个小点,没什么看头。
皇帝的脸上不见笑容,眼中神色清冷,静寂的看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闲光静言会有时,流花东水无常在……
这样的句子,如今也就只有心中念叨念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