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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才转成无声细雨。
秀水镇的街上,泛着点点水辉。薄薄的雨,在屋檐上聚集成流,顺着屋脊往下滑,掉进屋檐下小水洼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叮咚声。
叮咚、叮咚……
啪、啪啪……
屋檐的水滴声,还有另一种滴水声。
这昏暗的屋子里,视线会弱一点,但是其他声音会特别响亮。
包括人的呼吸声,呼气、吸气之间的浅弱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元良正要熄灯,闻声愣了愣。
那种啪啪声,给人的联想就好像有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干燥的青石台阶上,身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石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李元良一手托着灯,问道:“谁在外面?”
没有人回答,滴水声也戛然而止。
李元良有些紧张,慌忙拿起桌子上的护身符,压在心口,慢慢朝门口走去。
护身符是摊开没有折叠的,上午被打湿后,李元良便展开晾干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到护身符的边缘有些被泡开的朱砂。这符,也许还能用,也许不能用了吧。
李元良强迫自己打消疑虑,停下步子,又往床边走。
疑神疑鬼做什么?二十一姑娘说过:
妖言惑众、鬼迷心窍,害人的鬼不见得有什么邪术,也许就只是利用了人内心的恐惧和好奇心而已。
不去理会、不去理会就没事。
他吹熄灯,躺回床上,盖上被子,双手握着符,压在胸口。
啪、啪啪……
滴水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漆黑潮湿的夜里莫名的清晰诡异,声声入耳、撩人紧迫的神经。李元良被这声音搅得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被子里没有存上一点热气。
嘶……好冷。
起来再找床棉被盖上。
李元良掀开被子,拖沓着黑布鞋,摸黑走到了衣箱前,打开箱子在里面摸索。
箱子里放得衣服,都是冷冰冰的,棉被被压在最底层。他的手,穿过层层冰冷覆盖的衣裳,抓到了衣箱底下棉被的一角。
棉被很软,但也是凉凉的。
扯了扯,没有拉出来。
咚、咚、咚。
李元良手一顿,循声往门口望去。
刚刚好像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再一次,仔细听,就好像有人用指尖弹出一颗颗水珠,砸在木板门上的声音。
很轻柔、很细微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清晰。
“谁啊?”
李元良扬声问道。
他将手从衣箱里抽了出来,往门口走去。
透过门板上的缝儿,往外看,隐约看到外面站了一个人,而且站得很近,黑黑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谁。
李元良看到他在外面,抬起了手,慢慢地左右挥动,就好像知道李元良正在透过门缝在往外看一样。
大晚上的,到底谁啊!
李元良疑惑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拉开了反锁的门栓。
门打开了。
李元良一愣。
哎哟,这不是熟人吗?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啊,你这浑身湿透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去哪儿?河边有什么?这几天闹鬼,还是不要去了吧!
李镇长在主屋睡觉,听见外面好像有人说话,欺声欺语,遥若在天际、近如在耳畔。
李镇长手微微抬起,撑开了被子,扬声问道:“元良、元良啊……你在和谁说话?”
“……”
李镇长听到自己儿子回答的声音,但是没听清具体内容是什么。
李镇长听见回答了,便垂下手,捂着被子想继续睡。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么晚了,元良在和谁说话?
他立刻推醒自己的老婆,点了灯,喊着儿子的名字,往西边侧屋走。
走到儿子的屋门前,一推门,摸到了手湿湿的谁,再看门口地上,也是一片水迹,还有几根水藻。
“哎哟……”李镇长已经猜到了什么,吓得都要哭了,“老婆、老婆,快去把二十一姑娘叫来!”
他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推开门进了屋,
只见屋里箱子被翻开,里面的衣物乱七八糟的。床上被子也掀开的,没什么热气,被子的一角夹着一张黄符。
他拿起黄符,双手发抖,连忙往外跑,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完了、完了……”
地上的水洼被他踩得啪啪响,李镇长冲到屋外,带着悲腔,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听得到声音的家家户户,全都亮起了灯,有男子举着火把从屋里冲了出来。
李镇长双腿发软,走路踉踉跄跄,直喊:“快去河边,救我家元良啊!”
那边,二十一在睡梦中,被沈墨洲掀了被子,寒冷的气息立刻将她刺激醒来。
突然醒来,让本来就有些低烧的她,头有一些裂痛。
“嚯,好冷!”二十一下意识地去抢被子。
“女先生,快起来,出事了!”沈墨洲抓住二十一的一只手臂,硬生生地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啊,什么、什么?”二十一瞬间清醒,立刻穿上鞋子,衣服都没穿,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沈墨洲见状,随手抓起凳子上的披风,跟着往外跑。
一出门,李镇长的老婆急得已是满眼泪,如热锅上的蚂蚁,哪还说得清是怎么一回事。
二十一已不想询问,飞快地往李镇长家的方向跑去。
到了李镇长家门口转个弯儿,就远远地看到河堤旁,举着好多个火把。
一群人围在那里,都在呼唤着李元良的名字。
二十一越跑越近。
只见李镇长跪在泥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喊求饶:
“放过我儿子吧,求求你了,放过我儿子吧!你要什么我都给啊!我的命给你,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李元良人站在河堤旁,河水基本与河堤齐平了,水哗哗地冲刷着河堤,在李元良的脚下荡漾。
李元良的裤腿被水泡湿,在火光的照耀下,发着亮。他对着漆黑的河面,一动不动,只有薄薄的衣衫在凛风中抖动。
漆黑的河面,好像看不到边际,吞噬人的呼吸。
沈墨洲本来是跟在二十一身后的,见此情景,他加快速度,超过了二十一往前冲去。
二十一却在后面,速度已慢,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沈墨洲到了人群中的时候,她还在老远踉踉跄跄。
沈墨洲挤开人,看到了李元良的背影。
李元良的手,在此时动了,缓缓地抬起手来,慢慢地往脸上覆去。
众人都清晰地听到血肉撕开的声音,鲜血顺着李元良的手臂,滑到手肘那里,滴落在河堤的欠水上,慢慢化开。
随即,就见一双惨白的手,从水里面伸出来,慢慢地抓住了李元良双脚脚踝。
围观的人,见此全都惊呼起来。
沈墨洲也惊住了。
李镇长看到浑身颤抖,哭不出泪,话不出声。
李元良的双手垂下,一手握着一个血淋淋的眼珠子,对着身后的人,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些人吓得扔掉手中的火把,屁滚尿流地往回跑,还有一些吓得根本不能动弹。
没了人群遮住视线,还在后面跌跌撞撞的二十一刚好看到了李元良转身的那一幕。
李元良脸上两个血洞,流着鲜红的血泪,正对向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
二十一也觉得是。
李元良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缓缓地往河面倒下去……
比这妖邪的事,二十一见过,但她平生第一次被吓得满脸苍白,摔倒在地。
那边的沈墨洲心中一惊,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抓住李元良。
但还是晚了一步。
李元良“噗通”一声,跌入沉沉河水之中,激起一团巨大的水花,溅得沈墨洲满身。
“元、元……”李镇长胸口抽搐两下,喷出一口鲜血,往地上倒了下去。
漆黑的水面,出现了李元良苍白鬼笑的面孔,慢慢地往深处沉溺……
没人记得这个混乱的晚上是怎么收场的。就像河岸上的鲜血,被河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不曾存在过……
凄然。
仙若独自走在岳州街头。
人来人往与她无关,脑子的千丝万缕的想法缠绕在一起,让她理不清头绪。
为什么,都让二十一厌烦了她还是不想离开?难道她真的有这么无耻,只顾自己 的欢乐,而不去在意二十一的想法吗?
你已经是二十一的累赘了,摆脱你不要再妄想留在二十一身边,拖累她了。
“仙若姑娘……”
仙若闻声回头,看到宁青朝她走来。
仙若没力气去回避什么了,冲宁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宁道长。”
宁青看了看四周,有些奇怪,“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看你和沈公子都退房了,还以为你们离开了这岳州城呢。”
那是因为,墨洲去找不愿意回来的二十一的去了。
仙若低下头,藏下了心里,轻声回答:“没,只是换了个客栈住而已。”
“怎么了。你不开心?”
“没、没有,我好着呢,怎么会不开心?”仙若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心中莫名的酸楚。
“那就好……”
仙若视线越过宁青,看见沈让站在远处,在往这边看,他身后的家丁有两个正朝着自己走来。
她连忙向宁青福了一礼,道:“宁道长,我该回去了,我们改日再聊。”
宁青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回答:“一定。”
仙若轻移莲步,朝沈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