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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谷城到凤阳,再到兴安,再到襄阳,南京,淮扬,兖州,最近的这一些情报汇在一起,大舅爷,你有什么想法?”
夜深人情,郎舅两个面前是两盏灯,每盏很奢侈的点燃了两个灯芯,房间里亮度对张守仁来说还是不够,对当时的人来说已经是有点刺眼了。
若是不服,从太平镇中心这节堂看过去,除了天上繁星,寥寥的几盏孤灯全是一片昏黄,张守仁很怀疑,这样的亮度是怎么看东西读书?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二月下旬,转眼就到三月,按后世阳历已经是交四月了,湖广这里种油菜的也不少,白天骑马出去,油菜已经开花,但还没有长老,十分鲜嫩可口……张守仁总是忍不住跳下马摘几株来尝尝鲜,当然,是要叫亲兵给钱的……
军纪上没有小事,他这个主将是要心身作则,只是他实在也是难以忘怀自己幼年时的口感和味道。[
一个山东人,特别是近海的胶东人是怎么喜欢吃油菜花的,他的部下倒是真的十分的难以理解,对这玩意,大家更多的是瞧个新鲜,要说真怀念,还是海里的东西好,春夏时节,各种海货都开始肥美了,穷人也没有什么讲究,堆块石头就开始用木炭火烤,烤的油脂冒出,香气四溢就算成了,那滋味,可真是太美了。
这样的议论对主帅来说其实是值得注意的……这说明部下已经有强烈的思乡情绪了。
算来是从崇祯十二年十月开始准备并动员上路,现在已经是十三年三月,整整五个月过去,而就算现在开始回家的路程,最快也得是夏天才能回到浮山了。
“我的儿子都会爬了吧……”很多时候,张守仁心底也不乏柔情一闪,两世为人,他还是头一次拥有自己的血脉传承,说是不想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不想?
但在谈及公务之时,他的那一点脉脉温情被扔的老远,就算是现在,两盏灯下还有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盘拍黄瓜,郎舅二人边喝酒边看急脚递送来的情报,看似轻松,但灯光之下所聊的话题和两人的态度,却是轻松之下,透着无比的认真。
“一张大网啊……”听到张守仁的问话,林文远也是颓然一叹,抚额答道:“感觉是不大好,似乎是有不少人在算计咱们哪。”
“能得逞否?”
林文远展颜一笑:“那不是做梦?咱们还能叫这些酸腐书生给算了去。不过大人,国事如此,他们还这么算计,说来说去还是以私利为先……我呸,亏我在此前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清流还有三分敬重,现在看来,和勋戚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
“江南士绅,操控舆论,确实有言行不一之处啊。”
张守仁也是感慨,他后世所知完全不如今世所闻,江南有名的士大夫,后世有名的那些大文人,在江南全部是坐拥良田,生活无忧的人上人,他们做学问确实都是一把好手,各有专精之处,但谈及实务时,却是一个个都抓了瞎,不仅如此,偏执无知的更是大有所在,而从同党私利出发的,更是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张溥去浮山拉人,军情处要不要阻止他?”
“不必,他去好了。”张守仁笑笑,笑容中充满自信:“若是陈子龙是这样一拉就走的货,我留他何益?”
“刘泽清部北上,断我登莱出路,淮扬盐商恢复济南与东昌的地盘,莱芜铁矿也必定保不住,他们做这些事,无非就是抢占地盘,偏生还占着大义名份,真是无耻之至啊。”
“士大夫就是这个鸟样,不去管他们了。现在东林的打算是我北上掉泥坑,杨嗣昌在湖广掉泥坑,周延儒趁势而起,至京师为首辅……好算计啊。”
“大明官场如此,尽是在自己给自己拆台,怪不得国事一天不如一天啊。”
“百官互相拆台是难免之事,要紧的还是皇帝自己要拿定主张,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我们这位今上,算是志大才疏的典范吧。”
郎舅二人闲聊,张守仁索性就不避讳什么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现在他的神色也是十分轻松和放松,最近在湖广就是练兵,而山东那边的布置也是早就布置好了……现在就是等结果,而从种种情报汇总来看,整个天下有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从河南的天灾到湖广的战局,还有四川与陕西兴安一带的军事准备情况,凤阳和安庆一带的军备,南京的官场情形,准扬和兖州一带的情形,东林与复社的动向,朝廷的动向等等……这一切掌握在手之后,整个天下是怎么运作,而这一张脉落图走向何方,他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清楚了。[
明朝因何而亡,而如何走向灭亡,从崇祯十年到十七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他练兵击盗时起,再介入济南一役,再到如今的湖广战场,自己亲历的和情报所打听到的种种一切,使得张守仁的脑子之中一片清明,整个天下大势,犹如一张汇制清楚的地图已经将全景展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了。
下一步如何走,如何见步行步,亦是想的清清楚楚。
不去松山,不去!
明之亡,在财政,在朝堂,在官员,在太监,在皇帝,在武将……总之是一切都不对,所有的螺丝都没有装在正确的地方,所以这一架马车就走的摇摇晃晃,现在正往着悬崖边上疾冲而去,这个时候,哪怕他能挡的住也不挡……凭什么?
这些王八蛋,一个个赛起来似的毁这个国家,皇帝也不是什么好鸟,崇祯虽然自己努力俭省,可他为什么想也没想过要动宗室一根毛?张献忠破襄阳,一天就发银五十万给百姓,李自成破洛阳,获金银也在百万以上,这些亲藩亲王级的好几十家,郡王级的好几百家,镇国将军级的好几千家,整个宗室数十万人,都是对百姓敲骨吸髓,令全天下恨之入骨,他总是说百姓皆吾赤子,死后还覆发于面……这假惺惺的,他怎么没想过要约束宗室,裁抑太监?
此外宗室武将士绅,全部都是依附于这个国家之上的吸血鬼,河南赤地千里之时,朝廷还在这两年议定了加征练饷之事,不知道有多少人上下其中,中饱私囊,而不分南北的官吏,从来没有说要给自己加赋,奏本上说的再好听又有何用?反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多说几句悲天悯人的话来给自己沽名卖直罢了……
种种情弊,张守仁看在眼中,心中早就一团雪亮。
怪不得明朝没有出南宋那样的中兴四帅……根本就没有这片土壤!
现在这颗大树行将死亡,要做的是在其死后促发新苗,而不是修修剪剪了……毫无益处。最少在张守仁看来,现在的体制之下,自己就算带数万精兵改变了松山一役这样关系明朝生死存亡的大决战,那也无非是使崇祯多苟延残喘上几年,在现行的体制下,明朝灭亡是必然,毫无挽回可能的必然。
他不是体制党人,但体制果然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啊……
直白来说,他已经准备自己干了……
“设使吾等能至松山……”林文远是情报主管,现在朝廷往松山集结人马的行径已经十分明显了,一场空前的大决战就要爆发,他不关切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