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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忆晃了一下,身体和惯性做抗争,瞬间失去重心,朝后倒去。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人扶住,后腰被松松地揽了一下。那双手十分有力,轻轻松松扣住自己,就迫使自己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站定。
她抬头,入目的是凌梓良那张面孔,看了这么长时间,十分熟悉的一张脸。眉目深邃悠远,眉心微蹙,狭长的眼睛敛了整个宇宙的光。薄唇轻启,嘴角压着一丝弧度,开阖之间说了一连串法语。
说了什么?
那么快的语速,所有的词语都连在了一起,紧凑又急切,混成了一团,一股脑地都跑了出来。倒是和他的声音很相符,带了些焦躁,难耐不安,有种平时少见的匆忙。也很像他此刻的表情,忧思深虑,像是要拍板决定一场数十亿的资金交易。
整个人都是冷的,气息压下来,呼吸也很浅,又急促。
姚佳忆能看得懂凌梓良的表情,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情绪,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气场。但一时之间,就是没听懂他说了什么,没有分辨出那些法语词汇。
毕竟汉语才是姚佳忆的母语。她和林秋莲生活在一起,从牙牙学语开始,听到的、看到的、接触到的、自己开口学的,都是中国话。她的语言本能是建立在汉语之上的,之后准备入学念书,林秋莲才开始教她法语。所以对于姚佳忆来说,第一语言始终是汉语,其次才是法语。
后来她又在新城工作了五年,日常生活之中几乎用不到法语,只在邮件、书信中偶尔会涉及。那些是有时间来消化、转换的,再紧急的邮件,也总会有一个阅读、回复的时间,她能在这个期间把那些长句子脑内翻译成汉语,然后进行含义消化。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和汉语的使用频率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姚佳忆自己也得承认,对于法语,她其实是有些生疏了。当初在凌梓良的接风宴上,姚薇求她帮忙做凌梓良的翻译,她推脱拒绝,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足,而不是拿架子摆谱。
好在底子是有的,在法国生活的十七年也算是扎扎实实的积淀,是另一种行为本能。接了工作之后,姚佳忆也很认真地复习了整个语言系统,每天都要听法语的新闻,再看一份法语原文的公开合同。有时间的话,还会找一些法国的小短片来看。
复健的效果很不错,足以应对一些日常的翻译工作。商业性质的谈判也还算OK,只要对方不打连珠炮,能给姚佳忆留出短暂的脑内转换时间就可以。而很巧,在凌梓良面前,没有人会想要用语速去取胜——所有人知道,那并没有什么用。甚至于,绝大多数人见到了凌梓良,都会把自己的态度放得低到不能再低,十分恭敬谨慎,开口前自己都要权衡犹豫一番,这就慢了起来。
最关键的,还是凌梓良本人,他并不难伺候。他自己听得懂法语,所以那些法语原文——对姚佳忆来说最难的部分——不用翻译。姚佳忆需要做的,是把那些谈话对象的汉语转换成凌梓良听得懂的法语,以及把凌梓良说的法语,翻译成汉语告诉别人。
不管是哪一种,凌梓良都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
姚佳忆对于汉语是十分熟悉的,根本不需要时间去消化,完全可以依照本能来行动。不过听到了一串汉语之后,要翻译给凌梓良听,这就需要一点时间去组织语言,要想一下该怎么表达。
对此,凌梓良从来不着急,不催促她,也不会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所以姚佳忆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转换语言,而不用因为延迟而感到局促或者紧张。
反过来,凌梓良在用法语表达的时候,会有意地选择一些简单的词汇,用直白简练的语句去陈述。甚至于,在合作了一天之后,凌梓良就摸清了姚佳忆的用词习惯和偏好。第二天再开口,他就配合着姚佳忆,尽量讲姚佳忆熟悉的那些。
这方便多了,姚佳忆很轻松就能完成翻译。偶尔碰到难一些的句子,需要点时间去进行消化、再转换,也没有什么影响——Andre先生的翻译官,那就代表着Andre先生。哪怕是有个把小时的空缺,Andre先生本人都没有意见,其他人敢说什么?更何况不过是十几秒钟,超不过半分钟,该等就得等,还得十分有耐心地等,等得很殷勤诚恳。
说白了,还是凌梓良站在身后,稳如泰山,以他自身的影响力来给姚佳忆做出……庇护。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十分坚实,无法撼动,所以姚佳忆才连带着能有一片安稳之地。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姚佳忆怎么可能不感激他?感激他那些体贴,也感激他的包容和照顾,感激他对自己抱持的善意和关切。这原本是不必要存在的,凌梓良作为雇主,完全不用做到这种程度。但他确实做了,还做到了旁人达不到的高度。
只是……这个人,太深了。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看穿他。不,应该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过他。不止是那些被他隐藏在深处的往事和目的,就连表面上的文章,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
他给自己的支持和包容,那些让人的心情随之起伏荡漾的体贴……所有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像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是讽刺,有着尖锐的针头,直接戳向自己。
看着那双涵了浩瀚星海的眼睛,姚佳忆轻声开口,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凌梓良换了英文,语调依旧急促,很匆忙地问道:“what?Whathappened?”
话音刚落,也没等回应,他再次开口,居然说了中文:“不要哭。”
很蹩脚的发音,一字一顿,说得有些困难。不过开了这个口之后,下边的话就顺畅许多:“Tellme,说给我,是什么。不要哭。阿忆,宝贝,mybaby。Calmdown!”
一个亲吻落下来,柔软的双唇贴在额头上,轻轻触碰。那双手从脸颊上抚摸过去,指腹上有薄薄的茧子,和皮肤摩擦时略有些粗粝。泪水被抹掉,以一种十分谨慎又认真的动作,被尽数擦干,在对方的指缝之中氤氲开。
这是种奇异的触感,和自己用手背在脸颊上胡乱涂抹时的触感完全不同。十分新奇,也让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