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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天空晴朗而静透,晨光初起天际刺破第一层轻云,清新的空气直往鼻子钻。
今日是罄冉第一次上朝,坐在轿中她探头出去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勾起一抹浅笑来。
没一会便到了皇宫,燕奚痕的唤声传来,罄冉忙钻出了轿子,跟着他一步步迈入皇宫。官员们纷纷让道,恭敬的问早声随行一路。
罄冉跟在燕奚痕身后,他笑容温暖地和她说着话,引来不少观望目光。众大臣皆在纷纷猜测,这个青衣少年是谁,一介布衣竟得翼王如此赏识。
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悠扬而又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参加朝见的文武百官朝服冠冕,肃穆低垂。
罄冉没有功名,便只能站在了最后,金台上,传旨内侍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
“皇上临朝,众卿进殿。”
三声响亮的鸣鞭后,文武官员分列登台,缓缓走入高殿巍峨之处。四下静寂,只闻大臣们整齐的脚步声,肃穆而威严,未曾入殿已让人对那九五之尊的圣上心生敬畏。
罄冉微微抬头,目光所及,能看到步与最首的燕奚痕墨紫官袍一角随着他动作扬起荡下,带领众大臣肃穆入殿。
待罄冉脱掉鞋履步入殿中,刚刚站定,便听传侍太监悠长通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驾到。”
一时间众文武忙撩袍跪拜,高呼声传动天庭,罄冉跟着跪地,此刻当真明了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为何会那般令人疯狂,甘为它头破血流,父子成仇。
“众卿平身。”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百官起身,肃然而立。
罄冉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高高的御座,此时已阳光高照,殿中明亮,高高的龙椅沐浴在金华光耀下更是添加了几分威仪,让人不敢直视。她尚未看清旌帝神情,便接收到了他锐利的目光,一惊之下忙低了头。
目光扫过殿中,燕奚侬轻咳一声,沉声道:“自我朝建国以来,战国屡屡犯境,掠我土地,杀我臣民,一直是我旌国的心腹之患。此次松月道一战我旌国力阻战军,杀敌万余,令战国大败,砮王负伤而回,又兵不血刃令苍松密谷归入我旌国,从此边境多了一道天险屏障,实乃快意之事,不知众卿家以为如何?”
殿中一阵静默,接着一个头戴文官官帽的大臣出列,朗声道:“此乃皇上圣明,翼王神睿,我将士英勇。以臣看来,战国并非我旌国敌手,不如趁此大胜,我军气势高昂之际,倾我全国之力,召集各路大军杀入战国,以绝后患。”
他的话一落,又一文官出列,笑着道:“陈大人所言极是,我国多年加强西面防务,花了大量财力和物力,可是收效甚微,战国仍屡屡犯境,而如今战国砮王大败,战军气势定然大减,我军正该一蹴而就,杀入战国,扬我国威。”
……
“陛下,几位大人之意正是我等所想,有王爷之神勇,将士之忠诚,杀入战国指日可待,易如热锅翻饼耳,请陛下圣明决断。”
自镇西军打了胜仗,朝廷上下便就出征一事议论纷纷,如今有人带头,众大臣纷纷请战,越说越激昂,似乎已经看到战国覆灭之景。
燕奚痕微蹙眉宇,这些人心中所想其实他也明白。
一来,自皇兄登基以来,清吏治,惩贪腐,对官员的管制甚严,尤其是对京城的文官更是逢错必惩。相反对武将,由于战乱不断,倒是拉拢为主,恩多于威。
自古文臣就看不起武将,再加上皇兄的偏袒。文臣们自是心有不愤,觉得武将付出不多,得到的却比他们多的多。
此刻他们力持一战,一方面是觉武将深受皇恩,该当为国歃血,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想摆高姿态,让皇兄和武将看看,他们并不是胆小懦弱的文弱书生。
再来,这些年旌国日益强大,京城歌舞升平,繁华富饶,再加上战国虽多次来攻,但都被挡在边关。以至于这些京都的文臣没有危机感,也不知道边关艰难,自视甚高,认为旌国已经无坚不摧。
反正打战也跟他们无关,此刻请战,又能对皇兄歌功颂德一翻,又能留个忠勇的美名。出征后就算攻克不了战国,也不必他们担责,何乐而不为。
燕奚痕望向高阶上的皇兄,见他右手微握着龙椅,心知皇兄已经有些动怒。他一拂广袖,正欲出列,却听一个晴朗异常的声音自殿中响起,如珠玉碎裂,声声清澈,令人耳目一新。
“热锅翻饼?哼,怕是这饼难翻吧。”
燕奚痕回望,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这个易青,平日淡然,遇到在意的事却是一点也沉不住气。倒是天生的悲天悯人,惦念着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们哪。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无知小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
一愣之下,众人见那发出狂妄之语的竟是一名少年,且乃是布衣之身,虽是此人今早和翼王同行,但到底无官无职,他们如今被驳了面子,岂有不反击之理?
他们的怒目谴责罄冉并不看在眼中,朗声道:“以前听闻旌国文臣武将上下一心,朝风清如朗月,众臣一心为民,易青曾心向往矣。如今得见……却如骂街泼妇,真是让易青开了眼。”
她虽是说的轻,但是毕竟是有内力之人,顿时便将那些文臣们的怒言全压了下去。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那方才第一个出列的左永禄吕大人更是气得满面涨红。
罄冉并不留意自己一句话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只青袍浮动,走向殿中,拂袍跪地,沉声道:“草民易青,拜见皇上。草民出言无状,请皇上降罪。”
众臣又是一愣,此人前后相差也太大了,方才还狂妄不可一世,怎么这下又请起罪来了。不过他这一请罪,倒是令他们不能再说什么了,正欲群起攻之的羞愤皆因他的自请服罪憋在了心头,闷得难受。
“哦?你倒是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高台上传来威严低沉之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罄冉不慌不忙道:“易青一介布衣,却因心系边关百姓出言无状,令众大人蒙羞,此乃罪之一。易青直言圣听,却因此辱骂朝臣,有碍圣颜,此乃罪之二。请皇上降罪。”
朝堂之上,顿时便是又一阵沉默。这……这……这算什么认罪,分明就是挑衅!
半响一声冷笑传来,旌帝收了冷笑,大喝一声,“哼,易青,你这是请罪?!”
“皇上,这易青狂妄之极,一介布衣却在此大放厥词,出言不逊,辱骂朝臣,请皇上为我等做主。”
一大臣一听皇帝动了气,忙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顿时众大臣跪倒,纷纷附和。
罄冉又笑,抬头冷声道:“照众位大人这么说,这金殿上倒不许平头百姓说话了?”
“不错,金殿从来都是文武大臣禀奏国之要事之地,商议的都是国家重大要事。是神圣之所,岂容你一介布衣随意插口?!简直是有辱圣听啊!陛下!”
罄冉淡淡一笑,挑眉道:“这位大人说的好。不过易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她声音一顿,见旌帝没有阻止,便再次看向那宽袍儒服的大人,道:“敢问天子执政为的是什么?”
那大人面有不屑,冷哼一声,扬手道:“自是为了福泽天下苍生。”
“哦,既然大人知道是为苍生百姓,为何这金銮殿上却不允百姓说话了?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那大人顿时一愣,被气地伸手指着淡笑的罄冉却说不出反驳之语。
“我皇圣明,亲民爱民,这金銮殿自然是允百姓说话的。可是金銮殿乃是圣上临朝,百官议事之所。每说一句话都应经过深思熟虑,岂能狂妄乱言?”
罄冉见方才第一个出列的大人锐眸看来,沉声说着,她回以一笑,淡声道:“大人所言极是,可易青所说并非未经过深思,相反,乃是发自肺腑。”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战为何打不得?这兵为何发不得?”
一大人冷哼一声,面上已经摆上了看玩笑的得色,显然是看罄冉年纪尚小,不曾将她放在眼中。
“说得好,朕自会纳言,说得若是不好,易青……朕可要重重治你的罪。”旌帝冷声道。
罄冉尚未说话,却是燕奚痕上前一步,对着御台躬身禀道:“皇上,易青腿上有伤,此番虽是冲撞了圣颜。但还请皇上体谅她一心为民,允她起来回话。”
众大人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下,翼王竟是站在少年这边的,看来翼王也是不主张发兵的。翼王的态度通常就是皇上的态度,难道这少年今日之举都是皇上授意的?
“起来吧。”
罄冉目含感激望了眼燕奚痕,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朗声道:“众位大人言战国新败,士气低迷,而我旌国正应趁此大胜之际一鼓作气永绝后患,这想法也未免太过想当然了。当年先帝以士气之盛,出师西征,却致受困橘城,颠沛钟岭。也是那时战旌两国结下了不世之仇,自那之后两国纷争不断,互有输赢,迄今难有结果。如今战英帝虽非明君,但却志在一统天下,战国朝中更是不乏能征善战之辈。砮王强悍狡诈,手下雄兵能征惯战,又有高山险峻,地势之利,要想一蹴而就,谈何容易?”
“此话差异,英帝虽志在天下,但其人残暴荒淫,致使朝中百官腐败,朝纲俨然衰败。砮王虽英武,但终非君王,其如今一掌战国军权,难免遭猜忌防范,陷入皇位之争,实不足为虑也。”
“错!敢问大人,若是战国果真不足为虑,为何这些年我边疆屡屡遭到侵扰?!”她见那大人张口无语,又道。
“此次我旌国确实打了胜仗,可是万未挫到战国锐气之万一,且我军亦伤亡甚重,冒然出兵只能令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何况,百姓所愿乃是和平安定的生活。我旌国之所以能屡屡阻挡战国雄兵,并不是国力比之强盛,兵勇比之勇猛,而在于百姓痛恨战国!可若是旌国主动挑起战火,百姓是否还能如此万众一心,怕是难说。毕竟,连年征战,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厌恶战争。若是逆民心而行,悍然出兵,易青实不认同。”
大殿之上一阵静默,站于左侧的武将们更是面有赞同,望着罄冉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赞许。
却有一文官仍觉不服,上前一步指着罄冉,冷声道:“我看是你怕了战国人,才如此长别人志气,灭我旌国威风。若是战国那么厉害,此次王爷怎么可能没伤及多少兵勇便轻松拿下战军精锐四万余,更是杀得砮王重伤而归?!若不是我旌国威名在外,那陆元贺又何以舍战国而投我旌国?!”
“王大人可真是高看本王了,这次击败战军,用八珍阵法力据战军于松月道,和前往苍松密谷说服陆老将军的乃是本王燕云卫小兵易青,本王可不能夺人之功!”燕奚痕笑着道。
“易青?哈哈,恭喜皇上,喜得良将。一个小兵便能挡战国铁骑之锋芒,我旌国人才辈出,此刻伐战,大业可成啊。”
那王大人一脸忘形,说着便深深拜倒,待跪下叩首半响不听有声音,他微微抬头只觉殿中气氛甚为奇怪。
他茫然扭头,迎上身旁一人目光,那人满面痛惜地摇了摇头,目光竟带着怜悯。洋洋得意的王大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听高阶之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王大人好见识,朕心甚慰!”
皇帝的话几乎是咬牙说出,冷酷而满含嘲讽,纵使王大人再一时忘形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惹怒了皇帝,他顿时汗流浃背。
“哼,朕万没想到朕的大臣竟都是大放厥辞之辈,退朝!”旌帝冷声说着,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旌帝这一走,大殿顿时便陷入了沉寂,片刻,百官有拭汗的,有唏嘘的,也有庆幸的,更有斜着目光打量罄冉的。
罄冉承接着一道道或怨毒,或好奇,或赞赏的目光,神色泰然自若。
“我倒不知易青的嘴也能如此刁毒。”燕奚痕凑近罄冉,笑言着,目光中几分调侃几分激赞。
罄冉分明感到,他一靠近,那些大臣们便纷纷转开了目光,不敢再盯向她。看来燕奚痕虽是终年身在边关,可在京都的影响力、威慑力倒是丝毫未减。
“我是有王爷撑腰,有恃无恐。”罄冉眨巴两下眼睛,目含笑意。
燕奚痕一面和大臣们拱手打着招呼,一面和罄冉一道往外走,两人刚出大殿,高全便匆匆自侧廊追了过来,对着燕奚痕一躬身,看向罄冉。
“易公子,陛下在御花园召见,请随奴才来。”
罄冉神色不变,轻勾唇角,宫中之人果真懂得察言观色,片刻间已从易青变成了易公子。
“我随你一起去见皇兄。”燕奚痕说着就欲迈步。
高全却是一躬身,笑道:“王爷,太后和公主此刻都在晨明园,奴才过来时太后吩咐,若是王爷还未回府,就去陪她老人家赏荷,您看……”
燕奚痕微微蹙眉,罄冉却笑着道:“王爷快去吧,多陪陪太后,易青先行一步,高公公,烦劳带路。”
高全忙笑着侧身,对燕奚痕一个躬身,这才转身打前而行。
御花园中,燕奚侬负手站在凉亭中,尚未换下朝服,头上珠玉幕帘随风轻荡,发出微脆之音。
高全将罄冉带至凉亭十步处便躬身退下,罄冉一步步走向凉亭,撩袍跪地,扬声道:“草民易青拜见皇上。”
“起吧,你上前来。”旌帝独有的威严声音响起,他并不回头,目光仍旧望着前方一片花海。
罄冉起身步入凉亭,站于他的身后,亦望向花海。凉亭前种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海棠,一面乃开得红艳的西府海棠,一面则是冠枝扶柳的垂丝海棠。
“易青觉得朕这两片海棠开得如何?”旌帝抬手一挥,回身在石桌边落座,望向罄冉。
罄冉微微俯身,目光凝向那浩瀚花海,笑道:“西府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更被文人墨客题咏不绝。易青听闻旌国不少文臣家中都供养此花,誉为“国艳”。而垂丝海棠,树冠高展,树姿高拔,花梗细长,历来被武将所喜。依易青浅见,西府海棠虽娇媚无双,却少了几分刚折苍劲,垂丝海棠亦然,也非完美。陛下这处海棠花海,交杂两种海棠,雅俗共赏,易青以为甚妙。”
燕奚侬隐在珠帘后的目光微闪,这少年不简单啊。前些年旌国势弱,文武大臣倒是上下一心,可如今朝政渐稳,朝中文武渐生嫌隙。单单拿这海棠一事,他就听闻,武将指骂文臣所养西府海棠徒有其表,娇弱不堪,文官则讥讽武将所养垂丝海棠空有花枝,不伦不类,说他们附庸风雅。
旌帝扬眸盯紧罄冉,淡笑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言,你今日在朝上一翻话俨然已将满朝文臣尽数得罪,如此锋芒毕露,怕是武将亦不会领你的情。”
罄冉回身一笑,躬身道:“易青不怕得罪人,昔有慕公之管贤,云英宗之邵伯公,皆为刚正不阿,为是非曲直,据理抗争,不昔得罪权势,触怒圣颜之人。两人虽是受到满朝排挤,却终成一代名臣,留名青史。易青不才,愿效仿先贤,做陛下之谏臣。”罄冉沉声说着,撩袍便单膝而跪,字字坚定。
燕奚侬眉宇一跳,心也瞬间一沸,旋即他压下心头跳动,沉声道:“你倒是甚为自信,朕可不敢自比慕公,英宗。”
罄冉一笑,沉声道:“若陛下无意自比慕公、英宗便不会宣召易青。”
“哈哈哈,起吧。”一阵静默后,燕奚侬朗声而笑,起身扶起罄冉。
罄冉忙站起身来,微微一退,恭敬地低头。旌帝满意地点头,笑道:“坐。”
他说着重新落座,罄冉微微躬身,这才在他身旁落座。旌帝淡笑,目光比之方才温和许多,徐徐道:“今日你挫挫那些大臣的锐气也好。”
他话语一顿,又道:“你昨日歇在翼王府邸吧?可还住的习惯?”
罄冉因刚到京城,无从落脚,恰在宫中有受了伤,便受了燕奚痕的恩典,昨夜住在王府之中。现在听皇帝如此关切,她忙笑道:“谢陛下关心,易青一切都好。”
燕奚侬点头,沉吟半响忽而扬声道:“易青接旨。”
罄冉一愣,忙起身跪地,神色肃穆。
“易青入军以来屡立奇功,堪为良将。今朕特封易青为清华君,享侯爵衔,官拜九阳府少卿,赐府邸一座。钦此。”
罄冉猜到旌帝会重用自己,可此刻还是一惊,万没想到他会封自己为侯爵。而且那九阳府少卿官拜一品,乃是要职,她纵使再胆大,此刻也是一愣,未敢领旨。
“怎么?怕了?”旌帝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声问道。
罄冉抬头,“易青不明,请陛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