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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镇是个小镇,旅舍甚为简陋,也没什么客人,倒是能住的下他们这一队人。
凤瑛进了旅舍冲罄冉客气几声便兀自进了房,灯影下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时还用笔批写几下。罄冉心想凤瑛身为权相,左不过是秘折之类的东西,瞥了几眼便失了兴趣,兀自在大堂中坐着发呆。
那些侍卫倒是极有秩序,或坐着喝茶,或忙着给凤瑛做膳食,或忙着烧沐浴热水,凡是伺候凤瑛的一切事务,事无巨细皆不假店家之手,倒是将店家吓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罄冉早就听闻凤相奢华,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如今得见,不免心中微嘲。这厮少年得志,一手遮天,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
“公子,沐浴的热水已备好,公子请。”一个相貌英挺的男子上前垂首道。
罄冉一愣,不想自己也能跟着得益,想着方才心中的诽谤,不免唇角划过一丝自嘲。她随着那男子入了房,眸光撇到浴盆边放置的一套雪白男式镶绣秋衫,笑意便更深了。
伸手摸了摸水,刚刚好,热气升腾,隐隐有淡香浮起,罄冉抬起衣袖闻了闻腋下,呼吸一窒。想起方才在马车中的情景,想来凤瑛这般讲究的人,当时忍受着她身上的恶臭,还要浅笑连连,罄冉心头就升起一丝得意来,心情顺畅地除去衣物便跳入了水中。
一翻清洗,将那镶绣的长衫穿上,在小铜镜前落座,望着镜中映出的清丽面容,她目光一凝,微微一思。
转身从破衣服中翻出几个小瓷瓶,正是自己易容用的东西,她挑唇一笑,重新在镜前落座,忙碌了起来。
对镜描画,没多时镜中人已是变了副模样,这次罄冉没有将自己往丑处打扮,反倒处处彰显优点。
将眉加浓加密,将双眸勾得狭长而上挑,将鼻扫得更挺,将脸画出坚硬的线条,将唇角掠出薄锐的锋线。
顿时整个人便一晃变成了清冷挺俊的少年公子,配着一袭白衣,越发高华傲然。
房外适时响起敲门声,罄冉将案上散落的瓷瓶收好,重新藏入怀中,这才跨步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男子正是方才带她入屋的那英挺侍卫,此刻他正瞪大了眼,一脸惊讶地张着嘴。不过到底是凤瑛的近身侍卫,片刻他便收敛了面上表情,又恢复了那种无情无绪的面容,低头躬身让道。
“公子请,相爷正在房中等候公子用膳。”
罄冉点头,迈步而出,跟着他走至隔壁房门。男子推开门扉,迎面凤瑛正就着铜盆净手。
素白的修长双手轻撩清水,动作优雅,水声如歌,与房中简陋的布局格格不入,却又异乎寻常的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罄冉迈步而入,他也不回头只淡笑道:“冉冉不必客气,坐吧。”
侍从拉开椅子,罄冉落座,眼见凤瑛净了手,侍从奉上香巾,他擦了擦手,又掷回铜盆中,接过侍从奉上的清茶和洁盐,轻嗽数口,吐于漱盆之中,这才欲转身。罄冉忙收了目光,望向满桌菜肴。
凤瑛转身却也一愣,微眯着眼将罄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才笑着落座:“冉冉这般装扮,风采倒是不输蔺四郎。”
罄冉听他这般说,蔺琦墨嬉笑风流的嘴脸便在眼前滑过,她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不快。
凤瑛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唇角轻挑,执起了银箸,夹了段清笋笑着放入罄冉面前碗中。
“这菌溜青笋味道很独特,是用新鲜蘑菇、香菌、兔肉炖过的高汤浸泡后方入锅清炒的。虽是简单倒也清爽,冉冉试试。”
罄冉眼见面前菜色荤素调配,色彩搭配显是用过心的,就连盛菜的瓷器都是成套精美,显然不是这旅舍所有。她的眼前晃过前些时日在牢狱中每日狱友们为争抢一只浸过馊水的黑面馒头尤且要拼的你死我活的情景,不免轻嘲道。
“这清笋可不是这季节的东西,依我看这菜可称不上简单。”
凤瑛却也不介意,只撇了罄冉一眼,淡笑着又夹了一块瘦肉放入她碗中,“冉冉这几日吃苦了,多用些。”
他见罄冉虽不说话,却执起了银箸便也不再多言,用起了膳。
罄冉瞥他一眼,尝了尝他夹到碗中的瘦肉,只觉味道极为鲜美,不免眼睛一亮,又细品了两块,却见凤瑛含笑望来。
“冉冉觉得这樱雀鸟的肉可还入口?那不妨多用些。”他说着示意一旁侍从,侍从忙跨步上前将那盘肉移到了罄冉面前。
罄冉口中咀嚼动作一顿,禁不住想起那只樱雀鸟圆瞪的黑眼珠和它歌声般的鸣叫,心里便是一阵发怵。瞥了眼凤瑛,又动起了筷子,却再不碰那一叠樱雀鸟肉了。
凤瑛勾唇笑了笑,便也不再言语。罄冉不得不承认,凤瑛很会享受。一顿饭吃下来,罄冉只觉异常舒服,果真是色香味俱全,怕是连各种营养也是均衡搭配的。
两人用过膳,侍从撤下盘碟,又奉上香茗。凤瑛轻呷了口茶,望向兀自垂眸不语的罄冉。
“冉冉没有话要问凤大哥?”
罄冉挑眉一笑,“我问了,你便会回答吗?”
凤瑛淡然而笑,微微颔首。
“你要带我去哪里?”
“耀国帝都。”
“你为何要花这般大的工夫来找我?”
“冉冉这话奇怪,凤大哥只是担心你而已。”
“哦?那当年给我吃凝露丹也是担心我?”
“凝露丹是千金难买的圣药,当年冉冉几日几夜未曾休息,凤大哥只是怕你身子承受不住。”
罄冉听到此,再不多问,轻嘲而笑,起身便向外走。
“凤大哥对罄冉的好,罄冉心领了,想必凤大哥也累了,罄冉不打扰了。”
凤瑛见罄冉头也不回拂袖而去,却是微微挑眉,笑容更深。轻呷了口茶,慢悠悠抬头,冲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迈步而出。
罄冉回到房间盘膝而坐,运气数周,便和衣躺下,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雨已经越下越大,暴雨斜飞砸在窗棂上,砰砰而响。寒风呼啸,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弥散在了风雨中。可罄冉还是隐约扑捉到了绵长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房间外果然是布满了高手。
想到方才凤瑛的回话,和他面上和炯如风的笑容,罄冉不免挑眉。她能想象,倘若自己现在跑去质问他,为何在她的房外布满耳目,他定会很肯定的告诉自己,这完全是为她的安全考虑。
眼前清晰滑过凤瑛面上的真挚和柔和,罄冉不觉好笑,男人演起戏来比之女人可要有水准的多。
她翻了身不再多想,闭目间聆听着落雨的声音,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临到半夜,罄冉却突然睁开了眼眸,细细聆听,眉宇一跳,翻身而起。
几乎同时,隔壁的凤瑛也察觉到了异常,长长的睫毛微闪,却没有动作,只留意着外面的声响。
没一会,嘈乱的声响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偶尔几声惨叫刺破了夜的寂静,显是他的近卫风啸卫和人交上了手。
凤瑛并不心慌,他知这旅舍附近有近百名暗卫,除非是大批敌人来袭,否则无人能突破至他的寝室。
片刻后,耳听动静越来越大,他才睁开了眼眸,微微蹙眉,坐起了身。
“十三,怎么回事?”
“回相爷,凤捷已带人迎击,相爷无需多虑。”
屋外传来应话声,凤瑛沉吟一声,正待躺下,却听不远处传来凤捷的怒喝声,接着嘹亮的啸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正是风啸卫遇到强敌时才发出的信号。
凤瑛猛然起身,扯过一旁长袍急速披上,但听外面的啸声已是越来越急,显然来者甚众,而且武功不低。凤瑛面色凛然,闪至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望。
院子中黑影重重,剑光如织,风啸卫和一群黑衣人战的难分彼此,更有黑衣人不断从外涌入,外面的风啸卫已是不敌。
凤瑛双眸眯起,正欲闪身而出,三道凌厉的箭气带着破空之音骤然而至,箭势甚为骇人。
凤瑛不敢硬接,错身间白袍飞掠,那三只白翎箭已从身侧飞入房中,竟直直没入墙中,深达数寸!
凤瑛目光落在那巍巍颤动的箭羽上,面色微沉。身影闪动,掠过悬与帐侧的宝清剑便冲出了房。
此时庭院之中黑衣人又多了一倍,仅剩为数不多的风啸卫在苦苦抵抗,凤瑛不想这群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面容又沉了几分。
此时身际气息浮动,十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呈半月形将凤瑛围堵在了廊下。凤瑛却不惊慌,目光四扫,清风而笑。
“云燕十四鹰,果真名不虚传。”
黑衣人似不想他竟如此快便分辨出了他们的身份,微微一怔,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位列正中的貌美女子娇俏一笑,声若清铃。
“凤相好眼力。”
“七妹莫要跟他啰嗦,动手,迟恐生变。”
那人话语一落,十四人身影同时移动,攻势凌厉直逼凤瑛。屋檐下顿时宛若群燕惊飞,令人眼花缭乱。
凤瑛手中长剑破鞘而出,只觉周身杀机重重,他下手也毫不留情,剑势如风如雷,身形卷旋间带起层层雪痕,转眼已从屋檐交手数遭,战到了庭院中。
此时看守罄冉的风啸卫眼见形势危急,早已加入了战斗,可他们迎敌间却仍将罄冉围在中间。
黑衣人越来越多,风啸卫纵使武功高强,可也抵不过这般疯狂自残性的袭击,渐渐的围在罄冉周身的风啸卫越来越少。
罄冉却无动于衷地站着,面无表情地望着庭院中衣炔翻飞的凤瑛。
显然那围着他的十四人是这些黑衣人中武功最为高强的,而且他们默契很高,攻守有序,武器长短有异,配合极好。
凤瑛虽武功高强,可一时竟伤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那十四人显然也奈何不了凤瑛。十四人围成的圆弧中,顿时陷入了胶着的耐力战。
罄冉一瞬不瞬盯着凤瑛,只觉他剑势变幻莫测,一时霸道,一时轻灵。霸气时凛冽无比,与其清风俊雅的形象完全不符,轻灵时却又翩翩若仙,让人恍若观舞。
围着他的黑衣人攻起的劲风荡起他的衣炔,而他如同穿行在狂风骇浪中的扁舟,又似狂风暴雨下的青松,每每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剑,却总能破除密若丝织的攻势。
罄冉正兀自心惊,余光却见一直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一名风啸卫右腿一曲跪在了地上。那个身影她认识,正是傍晚传膳的男子。
罄冉扭头间手指飞动,一直捏在手中把玩的两枚腰果破风而去,正打上刺向男子的两柄寒剑上,生生将那寒剑击偏寸许。
而男子也恰在此时挥动手中长剑,剑气横扫,两个黑衣人血流如注,截腰而亡。男子起身回望,冲罄冉感激一笑,便又加入了战斗。
此刻数个黑衣人御气而起,向罄冉飞冲而来,罄冉蹙眉,正欲迎战,却是不远处一名一直留意罄冉的黑衣人大声喝道。
“他武功甚高,莫要管他,全力击杀凤贼。”
黑衣人听令瞬间向凤瑛处凝聚,罄冉扬眉淡笑,心知这些人今夜怕是誓要取凤瑛性命的。
方才听黑衣人言及“凤贼”,想来这些人定是耀国人士,而且认定了凤瑛是奸相,窃国之人。
凤瑛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可那笑意盎然却只是张假面,相交之人,怕在他心中,也都是一颗颗的棋子。便是出行,亦要带上大批的侍卫,所谓青云志,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罄冉思虑间,院中风啸卫已越来越少,仅剩的十几人皆是以一抵十,甚为辛苦。罄冉正思虑不再看这热闹,纵身走人之际,却听一声惊呼传来。
“凤哥哥!君儿来了!”
罄冉扬眉去看却见一个红衣女子飞奔而来,黑发飞扬,眉目娇美。女子显然很担忧凤瑛,奔的很急,一双妙目全盯向被黑衣人围攻的凤瑛。
罄冉望向凤瑛,分明见刀光闪动间,寒影映亮了他清隽的眉宇,在听到女子喝声时,其上一道清痕折起。罄冉唇角一挑,靠向廊柱观望了起来。
那自称君儿的少女片刻便到了院中,手中长鞭挥舞着向凤瑛处跑。
她虽是武功不强,可冲来的极为突然,黑衣人竟被她伤到几个。眼见她越冲越近,十数个黑衣人同时闪动,将她围了个严实,眨眼间女子已险象环生,面色煞白。
罄冉不免摇头失笑,真不知该说这少女天真痴情好,还是莽撞愚蠢好。
罄冉清冷的目光瞥向凤瑛,但见他正努力向少女靠拢,奈何围着他的人太多,虽多被他所伤,可竟毫不退缩,凤瑛几次突围皆被缠住。
罄冉挑眉而笑,一脚支地,靠向身后墙壁,神情慵懒地望向那少女,只等凤瑛看来。
那少女惊呼一声,罄冉也适时感受到了凤瑛扫过来的视线,她瞬间扭头,撞上他微有怒意的目光,轻勾唇角,朗声问道。
“凝露丹可有解药?”
凤瑛身型后翻,避过一刀,扭转腰身间利落送出一剑,剑光四射,立时倒下两人。他目光掠过不远处惊叫连连的少女,容不得多做计较,目光微寒望向浅笑慵懒的罄冉。
“有。”
罄冉目光一闪,直逼凤瑛。凤瑛长喝一声,剑势骤然强劲,逼得周身黑衣人惨叫连连,他眼见一时根本突不出去,而那红衣少女长鞭已脱手飞出,恨恨回头盯向罄冉冷声道:“救她。”
罄冉听罢扬唇而笑,心知她和凤瑛已经达成了共识,眼见那少女面色煞白地瞪向正旋刺胸前的寒刃,罄冉纵身而跃。
她急速折下廊下一根枯枝,运力弹出,恰将那寒刃架开。身形疾射,足下一带,便挑起了一柄青剑,手中寒光一闪,纵入了黑衣人的攻击圈,瞬间便将那红衣女子护在了身后,清冷的目光四扫,剑尖带起一层寒光。
长剑一晃,卷旋起层层银光,手中若有龙吟,剑气强盛,呛声不绝,片刻间便逼退了那些围攻少女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想此间竟还有这般武功不下凤瑛的高手,不免齐齐色变,目光阴狠了起来。而恰在此时,罄冉身后的少女却似刚回过心神,竟挣扎着呼喊着又要往凤瑛那处去。
黑衣人见罄冉分神,对视一眼,骤然出击。罄冉心知这些人狠辣,不敢怠慢,手中招式不断,动作迅捷,真气更是激起她白色长袍随风劲鼓,龙吟声烈,响彻小院。
凤瑛眼见罄冉身影如孤鸿掠影,剑气逼人,竟是不在自己之下,不免微微心惊。心知那日在大殿之上她是没有顺手的武器,不然狄飒未必能重伤与她。
罄冉拉着少女穿行在刀光剑影中,不时发出狠烈的攻击,虽是围攻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倒也游刃有余。只是少女一直挣扎,惹得她甚是心烦。
眼见一名黑衣人刀柄横扫袭向身后,她微微扬唇,只在那刀刃要扫上少女时将她使力一拉,少女身影一动,那黑衣人刀锋横过罄冉弯下的腰,手腕却狠狠撞上正直起身子的少女。
少女脖颈受撞,哎呦一声,软软昏了过去。罄冉将她软倒的身体拉在身前放下,护在原地承接着攻势。
却在此时远方响起了马蹄声,蹄声虽远,可却能听出雷霆之势。凤瑛双眸眯起,面有笑意。仅剩的五六个风啸卫更是精神一震,动作越发勇猛。
罄冉见黑衣人动作微滞,心知是凤瑛的救兵到了,微抿双唇。
果然黑衣人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再看凤瑛竟无甚重伤,心知今日已是功败垂成,一人大喝一声。
“撤!”
顿时众人身影翻飞,交相呼应掩护着同伴向院外撤去。凤瑛眼见风啸卫紧追直上,将手中长剑归于鞘中,淡声道。
“不必追了。”
便在眨眼间,院中黑衣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一地的尸体。
罄冉眼见那几个满身鲜血的风啸卫自觉检查着院中伤兵,掌握未及逃走的黑衣人,以及为自己人点穴止血,清点伤亡。
她望向凤瑛,眸中不免多了些感叹。心道此人虽是阴阳脸,甚为可恶。可能力卓群,也难怪能位极人臣。
片刻便有大批侍卫涌入院中,火把将庭院照的亮若白昼,罄冉眼见这批来的人皆是风啸卫衣饰,不免暗自心惊。
方才她已见识到了风啸卫的手段,武功个个不低,却不想这般近卫凤瑛竟还有这么多。
眼见众人忙碌着收拾院中残局,另有两人跟凤瑛汇报着什么。他神情淡然听完挥了挥手,接着便有一批风啸卫撤出了庭院,想来是去追那些黑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