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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岫回府的第二日,便让二姨太花舞英去了一趟诚王府,将云想容接到云府的别苑进行照料。
也许是出岫此举太过明显,又或者是聂沛潇对云想容说了什么,总之,云想容没有再继续装疯卖傻。
此后又过三日,云想容声称自己神志已清醒,和二姨太一同回了云府。她一回府,便直奔知言轩请见出岫,只可惜遭到了竹影的阻拦:“夫人近日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云想容惴惴不安,一副楚楚可怜的憔悴模样,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我有急事请见嫂嫂,烦请再去禀报一声。”
竹影面上平淡如常,说出的话却极为讽刺:“大小姐莫要折煞我了,在这府中您是主,我是奴,您用这种语气说话,我怎担当得起。”
云想容一听此言,便明白了竹影的态度,遂不再要求他去禀报。她采用了“守株待兔”的法子,一直守在知言轩门口。
按道理而言,云想容被绑架之后,这么多天没见到女儿,应是思念得紧。即便再厌恶敏儿,那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云想容回府之后,竟没去看过孩子一眼,任由二姨太代为照料,她自己则一心求见出岫。
如此等了三日,出岫因为债务上的事,不得不去钱庄一趟,由此便被云想容逮了个正着。她一看到出岫从知言轩出来,立刻跟上去,低三下四地道:“嫂嫂,我知错了,我不该与诚王合计装疯……我是真的没法子了……您宅心仁厚,别与我计较。”
出岫匆匆往外走,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任由云想容跟在自己后头解释。玥菀随侍在后,也连忙伸手拦下:“大小姐请留步,夫人要出府一趟。”
云想容仍旧不肯放弃,语带哽咽地道:“嫂嫂……您就听我解释一句……”
出岫这才站定,转身看她:“你想解释什么?”那语气不急不缓,如珠玉轻动,却又如此清冷,似刺骨冰河。
云想容无端打了个寒战,切切地道:“嫂嫂,我再也不敢了……我是一时糊涂,我……”
出岫没听云想容说完,已叹了口气。她眼见四下跟着玥菀、竹影等人,说话不便,遂道:“你跟我来。”说着依旧迈步往云府门外走,云想容连忙跟上。
出岫走出云府之后,示意云想容一起上了马车。待两人坐定,她才冷下脸问道:“想容,你对我说句实话,此次你是否遭了奸污?”
云想容立刻垂泪,止不住地点头:“我没骗您,是怡然亲眼所见的……绑匪们抓错了人,幕后主使不肯付银子,我当时又惊又怕,冲动之下说了几句气话,那绑匪头子便恼了,将我……”
云想容越说越是委屈:“当时在船上,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怡然也险些吓晕过去。幸好有艘大船忽然撞了上来,绑匪们见船舱进了水,便临时靠岸换船。怡然这才觑着机会跳河逃生了……”
她一边抬袖拭泪,一边抽噎道:“我承认我心里有怨。为何是我屡遭强暴?更何况明璎要针对的不是我……我觉得自己被你牵连了,便将这股怨气发泄在你身上,想出这装疯卖傻的计策来。”
此时云想容的美目被泪意盈满,便也没有看到出岫面上的反感神色。前者犹自不觉地哭哭啼啼,半晌,出岫终于不耐烦了,冷冷戳穿她道:“你方才口口声声提起明璎的名字,你怎知道幕后主使是她?你有证据?”
这一问,云想容顿时哑口无言,磕磕巴巴地回道:“这……自然是那些绑匪说的。”
“是吗?”出岫嘲讽地一笑,“原来明璎如此蠢笨,竟对绑匪说了她的真实身份?”
云想容立刻慌乱改口:“那也许是我记错了……是诚王说的?这几日我心里太乱,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出岫依旧笑着,可表情讽刺至极,显然是不相信云想容所言。
而云想容更是后悔不迭。论理,自己从前养在深闺,没有机会认识明璎;再后来自己嫁去京州,明家已经败落了,又是沈予经手抄家明氏,自己则更不可能与明璎相识;况且,没有主谋会对绑匪吐露真实身份……
千算万算,想了百般借口,竟在这一细节上有所疏漏!万千个念头在云想容心中一晃而过,她知道自己会越描越黑,于是索性转移话题,苦苦哀求道:“嫂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能再没了沈予!我真的害怕失去他,我……”
她咬了咬下唇,下了极大的决心冲口而出:“您没了沈予,还有一个诚王;我若没了沈予,便是一无所有了!更何况,诚王的身份更显赫,地位更尊崇,对您也是一往情深……因而我才会帮他,说服他与我合作。”
听到此处,出岫冷笑不已,凝声质问:“所以你劝他对我用些手段,先得到我的人,再得到我的心?”
出岫竟连这句话都知道了?云想容心中一惊,还没想好如何回话,便听出岫继续说道:“怎么?你自己被强过,也想让诚王对我用强?难道他得了我的身子,就能得到我的心?照此而言,是否敏儿的生父也得到了你的心?”
“嫂嫂恕罪!”云想容再也顾不得是在马车上,“扑通”一声跪地,言辞恳切道,“我当时真的失常了,心里怨恨您连累了我,才会说出这番混账话……”
“够了!我不想再听。”出岫阖上双眸一副疲倦神色,摆手阻止道,“你是早有预谋也好,一时失常也罢,不必再找诸多借口。你因沈予而恼我,理所应当。但你当时为何能嫁给他,你自己心里明白,若要论起先来后到,也轮不上你开口说话。”
只这一句,已令云想容大惊:“嫂嫂,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和你争沈予,但你心肠歹毒,配不上他。”出岫的声音越发冷凝,犹如北地飞雪,“如今沈予在北宣整编军队,我不能让他分心,待他返回南熙之后,你便与他和离吧!”
“不!不行!”云想容惊恐地睁大双眸,她没想到出岫会是这个态度,她一直以为,出岫是心慈手软的。
“嫂嫂,我求您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错了!”云想容连连在马车上磕头,那“咚咚”的声响已不算小,就连车外的玥菀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出岫是真的不为所动,她已看透了云想容的把戏,只面沉如水地道:“沈予值得更好的女子,你我都已失去了资格。你若有自知之明,最好同意和离……否则,便是一纸休书。”
“休书……”云想容终于停止磕头。她的额头一片淤青,她的双眸红肿不堪,语气更是绝望:“嫂嫂,您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倘若你是针对我本人,或可谅解一二,我也不会绝情至此。”出岫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你错就错在,不该把诚王拖下水。更何况你自己说出明璎的名字,露了破绽。”
云想容本是跪着,闻此一言立刻跌坐地上,不敢再发一语。
出岫每每想起云想容是装疯,心中厌恶便增加一分。再看她假扮楚楚可怜的模样,更觉恶心,索性说了重话让她死心:“不管你受辱之事是真是假,有没有其他图谋,总之我不想再见你。你和二姨太搬去别苑吧,日后你若想再嫁,云府有的是嫁妆。”
语毕,她没再给云想容开口的机会,撩起车帘对外头命道:“竹影,将大小姐请下车。”
竹影领命,施礼对云想容连请两次,奈何对方全无反应。竹影无法,只好连拖带拽将她拉下马车,送回霓裳阁。
直至云想容走后,出岫才低眉整了整衣袖,又对玥菀道:“去钱庄,不能再耽搁了。”
话音刚落,一阵“嗒”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三匹骏马迎面停在云府的马车前面。玥菀放眼望去,只见当先一匹骏马之上,来者身着紫色锦缎直裰,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正是诚王聂沛潇。
玥菀也不敢隐瞒,低声对车里的出岫回话:“夫人,诚王来了。”
出岫沉默须臾,而后一声低叹:“看来我今日不宜出门。”
话音刚落,马上的聂沛潇已瞧见玥菀,径直下马走到她面前,问道:“车里是你家夫人?”
“正是。”玥菀答话见礼,“奴婢见过诚王殿下。”
聂沛潇“嗯”了一声,转而看向马车,毫不避忌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夫人说。”
出岫见躲不过去,唯有从马车上下来,见礼笑道:“妾身已卸下主母之职,倘若殿下有事,妾身这便去告诉侯爷一声。”
聂沛潇闻言心中着急,低声道:“出岫,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出岫抿唇再笑:“殿下与妾身并无误会,何须解释?”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聂沛潇很是受伤,可他又不愿在云府门外多说,遂妥协道:“我的确找离信侯有事,麻烦夫人了。”说着便转身拾阶而上,跨入云府门内,冯飞立刻将马交给门僮,随之入府。
来者是客,何况对方是堂堂诚王,礼节上出岫自然不能怠慢。她唯有回府招待,无奈地对云逢命道:“今日不去钱庄了,你另约个时间吧。”
“是。”云逢领命,“我这就去钱庄找掌事商量。”
“不必。”出岫道,“你先去清心斋将侯爷请出来,就说诚王来了,我身子不适无法待客。”
云逢领命而去。
出岫这才去了待客厅,而聂沛潇早已在座。他见出岫终于过来,显是长舒一口气:“我有话要对你说。”
出岫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殿下请讲,妾身洗耳恭听。”
对方如此坦然,反倒令聂沛潇不知从何说起,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如今好像全然忘记一般。他张口想了半晌,最后只诚诚恳恳说上一句:“我错了。”
“殿下错在何处?”出岫盈盈笑问。
聂沛潇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一副郑重神色,唯恐错过此次机会:“我不该答应云想容,对你耍手段。”
出岫轻轻摇了摇头:“不,您是不该强求。”她垂眸刻意不看聂沛潇,只怕被那滚烫的目光所烧灼:“妾身感念殿下抬爱,可缘分之事不能强求,九年前错过即是错过,再也无法回头。”
“为何不能回头?”聂沛潇不甘地追问,“云辞去世,沈予另娶,为何不能给我个机会?九年前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如今这时机刚刚好,我们……”
“我们更不会有好结果。”出岫打断他的话,“殿下何苦咄咄相逼?您还不明白吗?妾身若想拆穿您,当日在诚王府便拆穿了……妾身没有戳破,是感念这一场知音之遇。”
“既是知音,就该心意相通。”聂沛潇认真看着出岫,“要怎样你才愿意原谅我?”
“没有仇怨,何来原谅?”出岫轻声回道,“殿下别再执着了,您这年纪早该开枝散叶,切莫让叶太后和圣上担忧。”
“你明知我已散尽府中姬妾,你……”聂沛潇亟亟道,“诚王妃的位置,我从没考虑过别人。”
“妾身是云氏的媳妇。”出岫勉强笑了笑,叹道,“殿下大约还不晓得,自先夫离世之后,妾身最痛恨被人欺骗。”
“云辞骗过你?”聂沛潇显然误解了出岫的意思,连忙表明心迹,“我和云辞不一样,我不会骗你另娶。出岫,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欺骗,不伤害,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不欺骗,不伤害,他比云辞做得更好?不!没有人能及得上云辞,绝没有!聂沛潇的这句话终于惹怒出岫,她冷冽的目光射向他,一字一句、毫不客气地道:“无人能替代先夫,殿下还不够资格。”
言罢,她不顾礼数拂袖而去。
聂沛潇见状赶忙追上,从后头一把拽住她的左臂:“你为何恼我?难道你还忘不了云辞?你为他落胎伤情、独守云氏……这么多年还没想明白吗?倘若他不死,你绝不可能成为离信侯夫人!他只当你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住口!”此时此刻,出岫只觉得一阵愤怒,更不欲多做半分解释,冷冷回道,“逝者已矣,请您慎言!先夫待妾身如何,殿下永不会知道。请放手!”
聂沛潇闻言不仅不放,反而将手攥得更紧,生生捏痛了出岫的手臂。他的眼底藏匿着诸多情绪,那不甘之色犹如金戈铁马,没人能够忽略:“为何云辞可以,沈予可以,我就不行?”
“沈予不行,你更不行。”短短八个字,同时否决了两个男人的努力与真心,也断绝了所有的可能。出岫斩钉截铁,不容再问:“殿下既然如此无礼,那以后妾身唯有避而不见。”
聂沛潇的脸色已是苍白到了极点,“嘶”的一声,他竟控制不住力道,将出岫的左袖硬生生扯下一块!
这一举动简直无礼至极,出岫却很是冷静,她垂眸看了看那被扯坏的衣袖,颇为遗憾地道:“古有割袍断义,今日,妾身割袖断知音。”语毕,左臂狠狠使力从聂沛潇手中拽出,夺门而去。
恰时,云承听了云逢的回禀,也从清心斋匆匆赶来。出岫出门,云承进门,母子两人险些撞到一起。云承连忙见礼:“母亲。”
出岫冷着脸色不发一言,快步离开。云承很是疑惑,看着出岫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神迈入待客厅,道:“让殿下久等了,万望恕罪。”
此时聂沛潇却似神魂尽失一般,只盯着门外,喃喃地道:“割袖断知音……割袖断知音……”
云承蹙眉,有些担心地唤他:“殿下?”只可惜,毫无反应。
良久,聂沛潇才自行回过神来,顾不上对云承说客套话,黯然神伤地道:“我想见一见太夫人!”
半盏茶后,荣锦堂内。
太夫人屏退左右,对聂沛潇问道:“殿下特意来瞧我这老太婆,所为何事?”
聂沛潇开门见山,毫不隐瞒迫切之情:“实不相瞒,我想知道关于云辞和出岫的所有事情,有劳太夫人如实相告。”
“所有事情?”太夫人的笑容略微一凝,“殿下真要知道一切?”
“不错。”聂沛潇沉声回道,“今日我来见她,她态度虽冷淡,倒还客气几分;但我一提起云辞,她便恼了,言明与我再无往来。”
聂沛潇话到此处,太夫人已大致明白,遂斟酌片刻,回道:“殿下若是耐烦听,老身便细细讲来,但这故事有些长,要从九年前开始说起。那时辞儿赴京州追虹苑养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