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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了手臂,不算什么重伤,于芬呆在家里嫌闷,仍和舒祖康去诊所打发时间。她让舒祖康给宁致拨了个电话,舒畅听着她讲电话的口气,像是对自家儿子似的,有些抱怨,有些撒娇。
宁致在电话里是嘘寒问暖,说明天回滨江,一到就来看望伯父、伯母。于芬挂了电话,阴了一天一夜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意。舒畅看着,心里面无力地叹了口气。
新年第一天上班,社长和裴迪文站在电梯口向各位职工拜年,顺带考勤。舒畅夹在人群中,与裴迪文只是目光交会了一下,不知怎么,她觉着裴迪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嘴角却依旧含着笑。
按照惯例,今天各部自行开个小会,谈谈新一年的规划和工作安排。新闻工作者都是跟着新闻跑,谁晓得什么时候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谈计划也就是泛泛而谈,很空。工作安排上,没有大的调整。到是崔健调到了社会新闻部,法治部这边,舒畅就真的成为首席记者。
二十六岁的首席记者,很令人羡慕。舒畅一听完部长的宣布,愕然地抬起头看崔健。崔健整个人罩在烟雾里,表情深远,眉头紧皱。
会后,她看到崔健去档案室,忙跟过去。“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健回头看了看她,“正常工作调动!”
“可是,你在法治线上这么多年。很多大新闻,我还不能独立担当。”
崔健笑了,嘴角的笑纹像刀刻了一般,“舒畅,你可以的。去年你出过书,得过新闻奖,杭州和广州的两件大案子,都做得不错。我在法治线上呆腻了,换个岗位也不错。你别辜负领导们对你的期望。”
舒畅怅然一笑,“师傅,你别这样讲。是不是有别的缘由?”
崔健抬手拍了拍她,“小孩子家别想那么复杂,快去做事吧!”
舒畅怔怔地看着崔健,前几天,他还满面春风,今天他的背佝得真厉害,像是老了许多岁。
中午从餐厅吃过饭回办公室,舒畅先去了趟洗手间。门刚带上,听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压着嗓子在说话。
“真的?她真升到首席记者了?”
“嗯,看不出来吧!平时装得挺正经八百,暗地里却也是一骚女。那天,很多人看到,她在报社门口,和主编手牵手,眉来眼去呢!”
“对哦,我记得有次周五聚会,主编点她一起玩游戏,两个人搂得那叫个紧!”
“难道很早前,两人就搭上了?”
“你没听说呀,她进报社是主编钦点的,然后给她安排最好的师傅,亲自指点她写稿子。这次,就凭她那资历,不是主编帮忙,她能做到首席记者?”
“真恶心。崔记者一定很寒心,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典型的忘恩负义。”讲话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舒畅坐在马桶上,屏气凝神。
外面的两人又说了一会,洗好手,听着脚步走远,她这才站起身。
舒畅没有回办公室,直接走向电梯。
莫笑伏在桌上,又在研究毛线编织的花样,身后的玻璃门关着。“舒畅,吃过饭了吗?”莫笑向她招招手,挪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吃过了,裴总在休息?”舒畅朝玻璃门瞟了一眼。
“有一位客人在。”
“哪里的客人?”舒畅探出头,看着编织书上的花样,真是错综复杂。
莫笑正要回答,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子急促的说话声。“Laird,我没办法同意你这个方案,北京市场那么大,到这种中小城市和一帮二流的公司争一瓢之羹,就已经够讽刺的。我想你已经好几年不涉足这个行业,对有些东西生疏了,这不能怪你,但你要听取别人的意见。”
“大城市就是市场,中小城市就没市场吗?”裴迪文犀利地问道,“市场从来没有大小之分,只有能赚钱不能赚钱的说法。”
女子冷笑,“好,我接受你的说法。事实上,你上次也说服了我,我带着你的调研报告上报给董事会,却招来一通嘲笑。人家地产公司要不是建楼盘,就是建大型商场、办公写字楼,你要建的是什么?学校?公园?医院?Laird,你在做慈善事业吗?十个亿的慈善事业,真是够大方的。你有一颗仁慈的爱心,别人不敢亵渎,只能景仰,但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得跟着你后面附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公司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由得了你大公子这样胡乱折腾?”
“这个方案,下周我会回香港自已解释,麻烦你又跑了这一趟,就到这儿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想你应该很忙的。”裴迪文语气如同外面的空气,一片森寒。
“Laird,爷爷已经病成那样,你别再雪上加霜。为了你,我跑几趟都没有关系,我……”女子的口气突然转柔,裴迪文却打断了她。
“好了,宋颖,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女子笑了,“那好吧,我们在香港再谈。好好保重身子,滨江这地方太湿冷了,还是香港暖和。”
裴迪文没有再接话。
舒畅局促地站起身,想找个理由避开,玻璃门开了。舒畅无奈地抬起头,礼貌地一笑。
往外走过来的高挑、时尚的女子,正是那天在机场碰到的。大冷天的,光腿穿着丝袜,白色的皮褛,黑色的齐膝羊绒裙,浑身散发出与裴迪文一样的优雅、尊贵,举手投足间袭来的香气,是那传说中“毒药”的芬芳。
裴迪文扬了扬眉,显然舒畅的愕然出现,让他吃了一惊。
女子捕捉到他这个神情,闭了闭眼,浅浅地一笑,“这位小姐是?”
“报社的记者舒畅。”裴迪文很快镇定下来,为二人作介绍,“这是宋颖。”
宋颖眼睛一亮,“有这么美丽的记者吗,我以为记者都是蓬着个头,穿着满身口袋的衣服,看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舒畅也不知称呼她为小姐还是女士、或者某某夫人,她只得跟着笑笑。
“时间不多了,走吧!”裴迪文看了下表。
“你会把我送到电梯口,还是停车场、机场?”宋颖秀眉一拧,用一种极熟稔的语气问,“你每次回香港,我可都是去机场接你的。”
“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裴迪文避开话题,抢先越过她,先去按电梯键。
舒畅和莫笑见两人这样,很是难堪。
“舒记者,莫秘书,再见!”宋颖屈尊地颔首,走向电梯口。
两人听得“咣”地一声,电梯门开了,然后一切没了声响,裴迪文应该是陪着她一同下去了。至于送到停车场、机场,还是香港,就不得知了。
“我还是先下去上班吧!”舒畅想裴迪文一时不会上来,不想久等了,何况她的两条腿不知怎么的,直哆嗦。
“嗯,一会裴总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舒畅,你冻了吗,脸色这么白?”
舒畅摸摸脸,“有可能,这个天气感冒的人太多了,我下去多喝点水。”她嫣然一笑,走出总编室。
她与电梯真有灵犀,一到电梯口,电梯门就开了。
裴迪文从里面走了出来,“舒畅!”他看着她,眸子如子夜一般漆黑。
“裴总。”舒畅往后面退了一步,让裴迪文出来。就这一会,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其实,也没什么事能让她不平静的。她又不是孩子,见个陌生的美女,能有多兴奋?
裴迪文松了松领带,长长地吁了口气,“昨晚家里没什么事吧?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关机了。”
舒畅咬着唇,低下眼帘,盯着地上一块方格子的大理石,仿佛对那纹路很感兴趣。
“呃?”裴迪文从嘴里吐出一个询问的语气词。
“裴总,有些工作上的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这在报社,她不想谈私事。
裴迪文愣了一下,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那好吧!”他领头往主编室走去。
莫笑站起身,看裴迪文神情挺凝重,担忧地看看舒畅,舒畅偷偷对她挤了下眼。莫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替两人把玻璃门带上。
“坐吧!”裴迪文指着宽大的真皮沙发说道。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回到办公桌后,而是走进里面的休息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可可。
“谢谢!”舒畅双手接过杯子,裴迪文没有松开,修长的手指一扳,包住她的手。“舒畅,别孩子气,我挺累的。”
他拉着她一同坐到沙发上,她一直都低着头,没有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他心里发慌。
“宋颖家和我们家是旧识,生意上一直有些往来。我们以前一起过,但已分开很久了。现在和她联系,都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没有别的。舒畅,”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爱的人是你呀!”
他闭上眼,轻叹了一声,缓缓地吻上她的唇,“习惯真的太可怕,昨晚明明那么累,回到憩园,你不在,躺着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傻孩子,我知道你脑子里现在想着什么。不管我的爱是多是少,我也只想给你一个人。”
她在想,如果她没有恰巧遇到宋颖,他会告诉她这些吗?
她在想,她在省城售书时,昨天一个下午、大半个晚上,他都是和宋颖在一起,就只是谈工作吗?
她在想,如果真的是已经过去的往事,有什么不能早早向她坦承呢?她在决定和他正式交往时,不是说起了杨帆,怕他误会,宁致的事也全盘交待了,他听了后,没有一点感触?
她在想,他是不是心里面对她感到愧疚,才把师傅调离法治部,升她做了首席记者呢?首席记者的薪水和奖金都比以前高一倍的。
她忽然为自已的这一堆想法感到难过,她要是向他一个个问出来,两个人势必又要吵架,不然又是冷战。一份恒久爱情的维持,就是要坚定地相信对方。
她不是计较他以前和谁一起过,人应该珍惜的是现在和将来,可是,想着这些,她真的做不到豁达和释怀。也许,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已。
她凭什么能博得他全部的关注呢?
“为什么要把崔记者调去社会新闻部?”她决定先忽视那些,捡重要的问。
“哦,就是部分人员的工作重新调整下!”裴迪文和崔健的说法雷同。
“师傅是法治部的权威,我再有个几年,也抵不上他。你这心偏得怎么让别有心服口服?”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裴迪文盯着她,先是抿着唇,然后摸下鼻子,嘴角抽动着,最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还笑?”她突然来气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把抱着她,“我没办法!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多可爱。”
“是不是看着我被别人蜚短流长,你很有成就感?”她鼻子一皱,不知怎么,眼泪竟然下来了。
裴迪文这才止住笑,忙不迭地抽了张纸巾替她拭泪,“傻孩子,你以为这事是我一人决定的?我好像不是那么独裁的总编吧!职工工作的调动和升迁,都是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和民意评定的,现在可是民主社会,你别硬往我头上扣帽子。你做首席记者,是社长和几位部长看到你去年一年的表现非常好,一致提名的。我还说你需要再锻炼个几年,他们说你有这个潜能,完全可以胜任。其实我才不想让你做什么首席记者,那样,你不是采访就是出去参加这样那样的会议,忙得我们都没办法约会。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至于崔记者,那是报社对他委以重任。他不是去社会新闻部做记者,而是升做副部长。就知道你是个小多心鬼,误会我了吧!快赔不是!”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啊,怎么会这样?那师傅失落什么呢?舒畅也不知反抗,纳闷地直眨眼。
“我昨晚没睡好,下班我们一起出去吃个晚饭,然后早点回憩园。”他好笑地倾起嘴角,诱惑地亲亲她的眼睛。
“我晚上要回去陪妈妈。”她回过神来,摇摇头,“昨晚我妈妈摔伤了手臂,我得照顾她。”
“啊,严重吗?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赶过去吗?舒畅心里面黯然一叹。
“还好,就是左臂骨折,打上石膏了。”轻描淡写。
“那我们下班一起去你家。”认真严肃。
舒畅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淡淡一笑,“他们现在的心灵很脆弱,暂时别打扰他们!”
裴迪文过去,她该怎么介绍他?报社领导?这样的领导未免对下属太细致入微了!男朋友?他是那种可以和她开花结果的男朋友吗?她现在还不敢确定。但舒畅很清楚,能带回家的男人,只能有一种结果。
裴迪文沉吟一下,声音透出几丝自嘲,“你对我还是有几丝戒备!”
她主动地腾手抱了抱他。何止是他习惯了,这才几天,闻着他身上带有几丝薄荷的气息,她的心控制不住地塞满甜腻又柔软的感觉。
第二天,舒畅遇到谢霖,才找到崔健那么失落的原因。
“呶,呶!”谢霖伸出五爪山,晃得舒畅眼睛都花了。
“你干什么?”舒畅拨开她的手,皱起眉头。
谢霖好脾气地凑过来,把手平摊了,“看到没有?”
舒畅这才发现她的无名指上多了枚粉色的钻戒,“这又是什么安慰奖?”
“去你的,”谢霖瞪了她一眼,“我要结婚了。”
啥?舒畅一时会意不过来,“你也要结婚?”
谢霖娇嗔地噘起嘴,“你这什么表情,难道我不能结婚吗?”
舒畅眨了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方便透露下你的新郎是谁吗?”
“可以呀!医学院的教授,姓林。”
舒畅瞠目结舌,觉得要对谢霖刮目相看了,她傻傻地问了一句:“他不会是个老头吧!”
谢霖讪然地坐下来,转着手里的钻戒,轻轻点了下头,“嗯,五十了。”
“谢霖,你干吗要这样委屈自已?”舒畅惊住了。
“这不是委屈,这是善终。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四十岁,还有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叫着嚷着要嫁,而女人四十,就只能嫁个半百的老头子了。我还算幸运,林教授没有谢顶,也没腆着个肚子,儿子在国外读博士,妻子死了两年,我和他结婚之后,什么烦忧都没有。这样的男人又会疼老婆,又省得我成天担心年轻妹妹勾引他。”
“你的高见真吓人。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嫁人了?”舒畅知道谢霖的私生活一向丰富,她能静得下这颗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