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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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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早同三哥说过,我与牧之是一体的。牧之有事,我才有事。三哥也说过,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三哥说。”静漪看着之忱。她心静的像封冻的湖面,“三哥,这话现在还算吗?”

    “算。”之忱回答。

    静漪看了他,半晌不言语。

    “有三哥这句话就行。妹妹才智有限,很多事既看不清又做不好。只能顾得眼前三寸光照得到的地方。不像父亲、三哥还有九哥,事事看得清、算的远……我就是想同父亲谈一谈,也许提醒父亲,当日为什么非要我履行婚约。不过是同父亲说说这些话,三哥都要横加阻拦么?”静漪说。

    她仍然看着之忱,看他并没有特别的表示,顿时觉得失望起来。

    可是她本就不该对三哥抱有什么希望的……她攥着手中的电报纸,本来不想记起的一些事,都涌上心头。

    她有点激动,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转了身。

    然后她看到了正在上楼的父亲程世运。

    她望着身着青色长衫的父亲的身影,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之忱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也往前走了两步,立即看到了父亲。

    “父亲……我们有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父亲,三哥。”静漪说着,转头看了之忱一眼,毫不犹豫地朝着楼梯口走去——之忱看着她脚步匀称而迅速,水红色的衣衫和鞋子,在灯下极妍丽,瞬间抖擞了精神……他跟上去,听见静漪轻声道:“父亲,您回来了。”

    紧跟在程世运身后的林之忓看到静漪,叫了声“十小姐”。

    静漪对他点点头,温和地笑着,也叫了声之忓哥。

    程世运的文明棍在楼梯上一点,看了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静漪。他嗯了一声,继续上楼梯,他的目光在兄妹俩脸上一扫,停在静漪身上。

    静漪问候过父亲,说:“父亲,我要和您谈一谈。”

    “静漪,让父亲先休息。”她转眼看到之忱那不赞成的神色,但是父亲却说:“来吧。”

    “父亲。”之忱见静漪随父亲去,叫道。

    程世运脚下未停,步履平和,说:“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小十,跟我来。”

    之忱站在原地,静漪随父亲往前走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流露出来的神色,让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林之忓经过他身边,也跟着过去了。仿佛一个移动的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的。

    之忱转身下楼,侍从迅速跟上来。

    雁临一看见他,立即起身过来,问道:“这就走吗?刚刚闾丘主任来过电·话,说有要紧事找你商议。”

    程之忱听了便知道这是岳父的意思。他点点头,看了抄着手站在那里看着他,似有话要和他说的之慎,说:“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回头看看楼上。

    之慎便说:“我会看着她点儿的。”

    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索雁临拍拍之忱的手臂,示意他该走了。

    之慎和慧安送他们出门。

    之慎说:“小十这一来,恐怕要起点儿事的。”

    之忱上车,看他一眼,示意侍从官推上车门。

    “三哥,陶骧能让小十回来,我总觉得不只是让小十游说父亲的。”之慎说。

    以他银行家的敏感嗅觉,陶骧不是一定不会让静漪插手这件复杂的事,但也一定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程之忱听了却没有说什么,对慧安点点头,说了声弟妹辛苦,便吩咐开车。

    之慎舒了口气,道:“都是难缠的主儿。一样一样的来吧。”

    他说着看看若有所思的慧安。

    慧安发觉,轻声道:“之慎,我们还是多考虑下静漪吧。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都是最亲爱的,要她夹在中间如何是好?非逼着她两者择一?”

    慧安平日里对之慎的事情是从来不说什么的。此时之慎被慧安这一发表意见,竟有些恼火。

    慧安见他动怒,便不再言声。

    之慎看她低了头落在自己身后,忽然间咬牙——他之所以恼火,多半是因为,其实慧安说的对……可是慧安怎么会理解这里头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矛盾呢?

    慧安明白他心烦,陪着他,不再多话。

    “不知道父亲和小十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之慎却忍不住又说。他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仿佛酒能浇灭他心里的烦躁和不安。

    “父女俩,不管谈什么,能谈就好。这个我倒不担心。父亲很疼静漪的。”慧安说。

    “这倒是。”之慎点着头,“不过打起来也是真的打。”

    慧安听了,沉默片刻,说自己先去看看孩子,之慎点了头。

    他看着慧安往他们卧室方向走去,喝了口酒。他顺手按了按铃,过一会儿,出现在他面前问他需要什么的却是之鸾。

    “我正好在厨房找吃的。”之鸾举起手中两个纸袋,放在吧台上。打开来,是起司条和油炸花生米。“我们那边厨师做的总是味道不对。”

    之鸾索性坐下来,也倒了酒,碰了下之慎的杯子。

    “小十要是知道陶骧并不值当她为了他和家里人反目,会怎么样?”之鸾忽然说。

    之慎心里一动,问道:“七姐,这是从何说起?”

    之鸾将酒杯放下,歪了歪头,眼角的余光瞥向楼上——楼梯上出现了个黑色的身影,是林之忓,在对柳妈吩咐什么。柳妈下楼来,林之忓发现之鸾正在望着自己,对她点点头。然后仿佛掠过的一片黑影,回到他该在的地方去了……之鸾重倒了杯酒,见之慎也在看着她,笑了笑,说:“我不过一说……难道你打心眼儿里觉得陶骧这个人,值当小十托付终身?小十就是蠢材一个,戴孟元把她当垫脚石,她为了他几乎毁了前程;眼下为了陶骧恐怕她也是要同父亲闹的,可那陶骧娶她,又是有什么好心思了?她这几年也是风光过,非得事到临头方知道那陶骧和陶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家。”

    之慎皱眉。

    “釜底抽薪,让小十一无所有,才知道他们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之鸾叹了口气。看柳妈下来,“柳妈,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柳妈忙回答,说老爷让泡一壶雨前龙井。

    之鸾等柳妈走开,才轻声说:“从前在沪上读书的时候,小十后来不是不和我们一起住了么?父亲常常来我们这边的,但是来了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有一回我和之凤去小十那里,恰好父亲在。就看到父亲和小十,在阳台上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读书。我还记得小十读的是一本诗集,父亲在看什么我忘了……之忓也守在那里。我好久忘不了那个情形,和之凤说,她说那有什么,父亲最疼小十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只不过是很羡慕……”

    “可能现在小十反而要羡慕你。”之慎说。

    之鸾笑了笑,说:“也许吧。人在这世上也得有一两样得不到的。苦归苦,却也得尝过了,这一世才没算白过。”

    柳妈带着丫头端了茶经过,不声不响行礼之后继续前行。

    那茶香令人心驰神往。

    “从这儿走到书房,时候要掐的正好。不然水温高了低了,茶闷的久了短了,入口都不是最佳……父亲怕是要不高兴的。”之鸾笑微微地说着,喝了一口酒。

    之慎看着她,说:“不该跟小十说的,别跟她说。”

    此时楼上程世运正和静漪在他的书房里。

    静漪遵命坐下来,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外面雨下的还是很大,从屋檐落下的雨柱冲击着阳台上的花岗岩栏杆,发出激烈的声响,仿佛湍急的河流。

    程世运坐下来,便开始慢慢地塞着他的烟斗。

    静漪见父亲并不开口问话,她也不急于说什么,索性坐着看看这屋内设置。上次来,她也没有把这宅邸内各处好好儿地看一看。比起庆亲王府那桐荫书屋来,父亲这里的书房称得上简陋……之忓敲门进来,等柳妈将茶放下,他刚要出去,程世运说:“之忓来一起坐吧。”

    “老爷,您和十小姐好好儿聊聊,我外头守着。”之忓不肯。也不等程世运和静漪再有表示,迅速退出去掩好了书房门。

    静漪看看父亲。程世运拿着烟斗,点了。

    静漪给父亲倒了茶。

    “有什么想说的,说吧。”程世运喝了口茶。

    他语气温和,声音低沉,在光线暗暗的房间里,让静漪有一种错觉,这并不像是她印象中父亲的样子。

    “父亲,近来……身体还好么?”静漪捧了茶碗,先问道。她看得出来父亲身体还不错,气色也好,精神健旺的很。

    程世运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好。”

    静漪沉默一会儿,才说:“本该早些回来探望父亲和母亲的。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原谅……”

    “能回来就好。”程世运说。他握着烟斗,望着小女儿。真是异常清秀。只不过脸色难看了些。他心里有点感慨,禁不住柔软了起来。像这样父女俩单独坐下来说说话、喝喝茶,已经多年没有过。他和缓地与静漪说着话,问起陶家的事尤其是陶盛川的身体状况,还有陶骧最近的情形……静漪都一一地据实回答了。就是在说到陶骧的时候,她的手开始发颤。程世运看出来,不动声色地抽着烟。

    静漪垂着头,良久才说:“父亲,牧之现在有困难,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

    程世运点了点头。

    静漪等了一会儿,问道:“父亲当初要我履行婚约,说的那番话,父亲还记得吗?父亲与公公是多年的朋友。牧之是您的女婿。即便不念着这些,父亲您说过的,作为商人,最重要的是信义。也许父亲忘了,或者没忘,父亲您有您的思想。就算三哥和牧之都是父亲的投资,是不是也该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不信父亲看不明白,牧之的困局是谁在操纵。如果这样下去……父亲是不是打算将我和牧之一同放弃了?”

    程世运缓缓地吐着烟雾。

    静漪的清醒和坦白一如往昔,不同的是,比从前更见成熟,不再那么冲动了。

    程世运问道:“是牧之教你说这些的?”

    静漪说:“父亲,这是我的看法。比起我来,他恐怕更加了解父亲和三哥九哥。他也不是会让我回来说这些的人。”

    “那么你回来,还打算回去吗?在我听来,你们似乎有了默契。”程世运说。

    静漪按捺住涌上心头的痛,她坦白对父亲说:“我希望能带着一个好结果回去。如果不能,父亲,我是没有脸面回到陶家的。陶家上下待我都好的很。我现在是恳请父亲考虑清楚……他要拿回的是陶家应得的……”

    “眼下不行。”程世运说。

    静漪心凉了半截。

    她直望着父亲,问道:“什么?”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她还是难以接受。总归是存了希望的……她抓着沙发扶手,一用力站了起来,看着稳如泰山的父亲,怒火顿时吞噬了她。

    “父亲,在您心里,什么都比不上您的理想重要吗?牧之垮掉,对您有什么好处?无非是三哥……索长官还在,他的路还长着呢!”

    程世运抬眼看着静漪,目光凌厉而冰冷。静漪并不畏惧,与父亲对视着。

    “父亲,我来要求的不多。三哥让费玉明跟牧之要多少,九哥就给我多少带回兰州。否则,我是不会离开南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