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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漪。”陶骧低声。
“嗯。”她慵懒而疲累,紧贴着他。他情动时会叫她漪,轻轻的一个字,温柔旖旎。
“以后,不准这样。”他闷闷地说。
她没有回应。
他低头看她,迷迷糊糊的,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关了灯。
黑暗中,刚刚氤氲的暖香竟是越来越浓郁了似的……
睡的沉沉的,就觉得有只手在温柔地碰触他,有一丝的凉意,还有点疼。
他睁眼看时,静漪正拿了棉球给他擦着颈上的伤口,见他醒了,她轻声说:“别动。”
天已大亮,她早就穿戴整齐。卷起袖子来,给他处理伤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有一点红肿,她担心会发炎。
陶骧果真没动,让她慢慢一点点地使自己疼痛感。
静漪见他沉默不语,说:“该起床了……奶奶那边来过电话,让一同过去用早点。父亲和母亲也会过去的。”
陶骧没吭声。
静漪看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着。谁不知道这顿早饭必然有说法呢……虽然他不开口说话,想必此时有很多想法。她轻柔地替他擦拭着伤口上多余的药水。
他还真能忍痛……
“心里还过不去吧?”静漪手臂撑在床沿上,托腮看着陶骧,低声问。陶骧依旧闭着眼,却抬手碰到她的面庞,轻缓地摩挲着。静漪握了他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病中,清醒过来都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且大嫂的事,给他刺激太大了……我这几日在旁瞧着,或许他从前并没有想过,一旦她出了事,他就像要垮掉似的。这些年,其实大嫂是他的支柱……他都肯放她走了,她却放不下心中执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牧之?”
他分明在听着她说话,可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听进去了。
“牧之,你到底起来还是不起来?”她皱着眉。
陶骧起身,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他亲在她唇上,让她住了嘴。
“收拾下行李,随我一起,陪大使他们去敦煌。”陶骧说着,翻身起床。回头看一眼愣在那里的静漪,拿起睡袍披在身上,“还是去一趟。”
静漪意外。
这事她倒是知道。方丹先生在英国见过莫高窟的文物,在北平也见过很多呼吁重视保护莫高窟的学者。那日提起来,说很有兴趣去看一看。这是私人行程,并不算在官方安排之内的。当时陶骧并没有答应替他安排。看他的意思并不是很赞成。
“他们两夫妇还怪有趣的。这样下去,中国通固然是称得上,对有些知识的掌握,怕是许多中国人也自愧不如了。”静漪说。陶骧进了浴室,“你不是不想让他们去嘛?”
陶骧后来同金碧全提起过理由。他曾经实地考察过一次,对那里的情形并不满意。照道理是应该保护好的,可是战乱四起,民不聊生的,这个事情从来没有引起过重视。
陶骧和碧全说起来都唏嘘。他们第一次看到莫高窟的文物,都是在英国。
“耻辱。”碧全用了两个字结束对话。
陶骧则只是把杯中酒都喝光了,没有做评价。
不过就他的心性来说,对这样的事,不可能没有想法……静漪跟着过去,看陶骧在洗脸——他本来不想去,现在不但要自己去还要带着她去,避事的意思也太过明显了些。她并不介意陪他走一趟,何况还能和无瑕多相处几日,但是这个时机她总觉得并不合适。
陶骧向来孝顺。这么明显的给上人们颜色瞧,不知道会不会批了龙鳞……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劝劝他。却也因为此时她是对他的心思再也清楚不过的,劝解的话很难说出口。
静漪正想着要怎么婉转地说,陶骧已经刮好了脸,看她欲言又止,便问:“不想去?”
他出来换制服。
若说实在不想去,她当然不能这么违心……“要是奶奶反对,我就不去。”她说。
陶骧穿着靴子,一脚踩到底,脸上忽然就有些阴沉,看了她,说:“你是我太太。”
陶骧倒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到出门也没理静漪。
静漪晓得是自己话说的他听不入耳了,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看着他的样子,忽然间就像是在耍脾气的孩子。出门前和麒麟儿在一起说着话时,更像是孩子……对麒麟儿和颜悦色的,出了门只有他们两个时,仍是板着脸。
经过谭园门口,陶骧特地停了车。静漪意外,陶骧看了她。她说:“就知道你不会跟病人计较太多。”
陶骧哼了一声。待要下车,谭园清扫的杂役在门内听到车响忙出来请安,叫了谭园管事出来,说大少爷才睡下。陶骧便没动,让他转告,说自己晚些时候再来探望。
“想是昨儿折腾了一宿,母亲恐怕受累了。”静漪说。
她看看陶骧,只管开车,她说的话他似乎都没听进去。
到了萱瑞堂,静漪还担心他沉着脸很不好看。不想他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日里都更加看上去自在自如……这真让静漪叹为观止。反而是她,被陶骧的表现弄的多少有点措手不及,显得呆呆的。两人这么节拍不合,不一会儿,陶老夫人和陶盛川夫妇都看出来他们俩又在闹别扭,只是谁也不说破,一顿早饭吃的虽嫌沉闷,却也和睦。
静漪看看比往常更沉默寡言的陶夫人,因伤风未愈,显然昨晚也没有休息好,虽精心修饰过妆容,还是难掩疲色……她不免多看了她两眼。陶夫人似是并没发觉,照旧端坐在那里,听着陶骧父子和老太太说话,偶尔涉及到她,才说一两句。
静漪忽听到陶骧在说要带她一起去敦煌,忙搁了勺子听着下文。
“这一程事情少些,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的。安排好了,往返不过三五天。”陶骧说。
陶盛川看了看陶老夫人,道:“既是这样,就一同去吧。母亲可有什么嘱咐的?”
陶老夫人微笑道:“当然带着太太去才合礼数。静漪就辛苦下,陪着去一趟吧。”
“是。”静漪答应着。
陶老夫人接着道:“有一样,老七你可得照顾好了漪儿。”
陶骧点头。
“你还有什么要嘱咐他们的?”陶老夫人看了陶夫人,问道。
“我也没有特别要嘱咐的,母亲。静漪心细,凡事都想的周全的。”陶夫人说着,忽然想起来似的,“方丹先生和夫人是贵客,你们不要只顾了自己玩,丢下客人不管。”
“是,母亲。”静漪点头答应。
“别的嘱咐就没有了。那边早晚凉,都仔细些,不要病了。”陶夫人说。
“母亲可真啰嗦。”陶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似的说。
陶夫人微笑下,点点头道:“那我不说了。”
用完早点,陶骧要去司令部,顺路要送陶夫人回去休息,倒让静漪自个儿乘轿去萝蕤堂。静漪见早晨天气好,想走走、散散心,等车子开走,也就走了……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在院中散步的陶老夫人和陶盛川对视了一眼。
陶老夫人便说:“骧哥儿这性子,亏得静漪这孩子和他磨。就是我的亲孙子我也得说,等闲的人受不住。”
陶盛川说:“在外还好。”
“在外也不见得好吧?上回在岐山发火崩了两个,这才过去几日?”陶老夫人皱眉。
“事出有因。”陶盛川说。
陶老夫人也不问下去,又叹了口气,说:“你父亲、你,如今有骧哥儿,只怕还要加上骏儿,都不是人脾气……唯有阿驷圆融些,犯了倔可也让人吃不住劲儿。好在也是娶了雅媚那个好媳妇……不是我说,就是你,也多亏德芬。”
陶盛川沉默片刻,搀着老太太往回走,说:“我心里有数,母亲。”
陶老夫人也不想多说,便道:“她待骧哥儿是真心实意的。一日两日能做戏,三十年如一日不容易……想着或者也是早夭的老五老六,给她一个老七,就跟她亲生的一样了……骏儿的事,我看她很受了些打击的样子。这么多年没看过她失色,这一回竟憔悴的,我瞅着都难受。果真是她也有了年纪,心思不如从前了。哪里有人抗得过年纪,哪里有人算得过命数哦……”
陶盛川陪着老母亲坐着,听她边抽着水烟、边轻声漫语地和自己说着话。
他突然想起很多事情来,只是也许这些事再也不会对着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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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陶骧夫妇已经陪同大使一行到了敦煌。
他们的住处简陋,是看护莫高窟的道士提供的。这是给方丹先生安排的私人行程,不想惊动当地的官府。不过陶骧行动便有动静,小客机要找合适的地方做临时机场降落便一来一往议论了几日,等到达时,想不让人留意都不行了。只是陶骧也想清静些,自到了这里,除了他随行人员,其他人的拜访,一概谢绝了。
“难怪人称这里是沙漠绿洲。从空中看便是沙漠、戈壁上凭空出来的一块绿地似的。”无瑕对身旁的静漪说。
方丹先生夫妇习惯晏起,陶骧和碧全却是一早就要处理些公务的,她们两个无事,距离用早点还早些,出来走走,石壁上的千佛洞能从这头走到那头,乐此不疲。
静漪正从桥上看着下面清澈的河水,听了这话点头,说:“当年选址,想必也是很仔细的。倒是流传到现在,这些东西保存的不易。”
已经来了两日,由看护千佛洞的道士引领去参观也有两次了。住在这附近不论是读经的修士、拓印的金石家、还是研习壁画的画家都有不少,多数都是好的,也有为了所谓研究前代壁画剥掉几层后世画作的,让人看着痛心。
“牧之昨日是认真生气的吗?”无瑕微笑着问道。
静漪点点头,说:“他也无可奈何。几十年前王道士便想让朝廷重视这里,还不是一次次让外国人占了先机?”
“我看他生气,倒不光是为了这个。”无瑕挽了静漪,思忖着,“你知道东北的事?”
静漪点头,说:“听说一些。”
“若是无垢在这里,她许是能说的头头是道。这些我不懂。不过碧全也常说,日本人在东北日久,俨然有分疆裂土之势,长此以往,恐怕是处处不得安宁。”无瑕轻声说着,摇头,“这样当然是容不得的。”
静漪停下来脚步,不远处跟着她们两个的近侍也停了。晨光中他们灰色的军制服挺括得体,越发显得英武……她也不是没听到陶骧同金碧全的议论,寥寥数语,已听出他对东北军乃至更上层姑息养奸的愤怒。
“似乎索长官更担心的是日益壮大的白匪。听说近段时间又要下令剿匪的……”无瑕皱着眉头。看了静漪若有所思,微笑,“过两日我们就走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离家一久,想小贝贝了吧?”静漪微笑着问。
“可不是,刚离家那一两日最想,这几天倒好了。”无瑕也微笑着。她靠在石栏上,对着初升太阳的方向,“这里宁静,我倒有了再怀一个娃娃的心情。”
静漪怔了下,才呀的一声叫出来,“二表姐,你这话说的,还以为你是三表姐……”
“又没有旁人听见,怎么,跟你还不能说么?你又不是没有成亲……”无瑕看她脸都红了,取笑她。“你想想这里清净,人心无杂念,每日用的又清淡。我看碧全这两日都神清气爽,瞧着他都可爱了些呢。”
静漪待要说什么,无瑕反而拦了她一下。
“嘘!”无瑕笑着,指了指桥那端,“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