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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薇咬了嘴唇。
“这都谁教给你的这些话?”静漪薄怒,脸上通红。既是因为恼,还是因为羞。就算秋薇是她的贴身丫头。
秋薇其实是说溜了嘴,见静漪恼怒,她咬着嘴唇,不声不响地就跪了下来。
静漪同她明是主仆,情同姐妹。这是小错,她还不至于责罚秋薇的。只是眼下她忽然间心烦意乱,也不知该怎么发作,只好瞪着秋薇,半晌才说:“合着你是在身边儿看着我的?外面有一个之忓还不够,屋里还有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坐下来,手里捏着帕子,就扣在桌案上。
“也……没有。我怎么可能看着小姐。是乔妈不放心小姐……临走嘱咐我,说要是小姐和姑爷……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秋薇灵活的眼睛转着,也不敢直视静漪,“就让我写信给她……她也好……放心。乔妈妈最挂心小姐,要不是小姐硬是不让她跟着来,她是要来的。”
“你会写信?”静漪嗤之以鼻。
“我不会,之忓大哥会啊!”秋薇立即说。
静漪一拍桌子,说:“胡说!”
“不是啦……我就让之忓大哥替我写句话……乔妈妈就知道了。”秋薇说。
“什么话?”静漪问。
“那不能告诉小姐。”秋薇撒赖。
静漪见她才说了几句话,又露出调皮相来,可见她是并不怕她的,只好咬牙说:“今儿晚上就留在这儿看屋子,哪儿也不准去。”
“有草珠和张妈看屋子……张妈说前面晚上放爆竹烟花好看的……”秋薇嚷道。
静漪瞪她,说:“要不是大过年的,看我能饶了你。走吧。”
“就知道小姐最好了。”秋薇乐颠颠儿地跟着静漪下去。
“不准多嘴。”静漪皱着眉。
秋薇眼珠子转了转,没吭声。
静漪先顾不得她,看时候差不多,提醒陶骧去换衣服。陶骧离开,她替着他的位置,陪着瑟瑟玩钢琴。不想瑟瑟玩儿了没一会儿,小脑袋瓜儿一歪,念着:“小婶婶,我困。”然后就钻到静漪怀里来了,竟就要这么睡起来。
“瑟瑟别睡呀。”静漪也不敢乱动,想着她可能只是犯困,并不至于就睡着的。不料瑟瑟动都不动,小身子沉的什么似的,她就是想把她抱起来也有困难。正为难,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原来是陶骧下来了。她见陶骧毫不费力地把瑟瑟抱起来,问:“这怎么办?让她在这里睡吗?”
“醒过来要闹的。”陶骧让张妈去取了条毯子来,抱着瑟瑟出门了。静漪见他大衣也没穿,帽子也没带,只好拿了这些跟他出门。
陶驷夫妇住的恪园在陶宅的另一侧,紧邻着陶盛川夫妇的住处。这一程路途颇有些远。幸好陶骧熟悉宅内格局,抄的是近路,省了好些力气。饶是这样,到了恪园门外时,静漪已经浑身发热。路上紧跟着静漪的秋薇不时左看右看,陶宅内此时电灯已经全部亮起,途经之处不乏彩灯缭绕,比白天又另是一个样子。她看的十分喜欢,不知不觉就落下一段距离。静漪发觉时,见她身后还跟着图虎翼,也就没有出声催促。
陶骧刚走进恪园大门就站住了。
静漪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一声脆响,是什么摔碎了。接着便是陶驷高声几句。她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显然是陶驷在发火。难怪这院子里人影不见一个。她掀开毯子一角,见瑟瑟在陶骧肩头睡的正香,对陶骧点点头说:“你等等的。”
陶骧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向内高声叫道:“二哥,二嫂!”
屋子里霎时安静。
片刻有人除了房门,是陶驷,说:“七妹来了?快请进。”
静漪见陶驷连衣服都没换,笑道:“是,二哥。瑟瑟在我们那里睡着了。想着醒了一定是要找二嫂的,赶快把她送回来。”
陶驷招呼他们进门。
静漪等着陶骧。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陶骧声色不动地进了屋子。进门见屋子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连堂上蜡烛燃的那么喜兴、都遮不住冷清。他看了陶驷一眼,躲开陶驷要接过瑟瑟的手,问:“二嫂呢?”
静漪听他语气沉的很,抬手扯了他一下,说:“二哥,把瑟瑟放在哪里?”
陶驷还没说话,里间门帘一挑,雅媚出来了,微笑着说:“哟,瞧我这妈当的,一忙把闺女都忘了。劳烦七弟和七妹了……就这么抱着来的吗?辛苦七弟了。”雅媚让陶骧帮忙把瑟瑟送回她的房间去。
陶骧将瑟瑟妥当地放在床上,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静漪看着雅媚照顾瑟瑟。她看雅媚虽是笑着在说话,显然是哭过的模样,就说:“嫂子连衣服都还没换呢,还说让我不要迟到……我们先走吧。”
雅媚也没回头,只是说:“那等下见的。”
静漪站了站,看雅媚只对着睡沉了的瑟瑟发呆似的,悄悄走出房门。出来看着陶驷兄弟都板着脸,自己也没吭声,看看陶骧。陶骧轻推了一把陶驷,也不说什么,拉起静漪便走了。
静漪走出来才缓了口气,又觉得手疼,原来陶骧拉的是她那只伤手。此时陶骧也意识到,忙松了手。两人在园中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静漪直觉陶骧是知道什么的,他同陶驷的表情太合拍,而雅媚不是寻常就会动气的人。
陶骧被静漪这样看着,倒也坦然,说:“走吧。去母亲那里等着。”
两人走出恪园,老远便看到有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往这里来。静漪闻到一股浓烈的醋味。待他们经过身边,静漪便看到除了前后打着灯笼的,便是捧着正冒着袅袅白汽的瓦盆的,鱼贯而入,进恪园大门去了。
静漪问:“这就是‘打醋盆’了?”
她只是听说除夕夜有“打醋盆”的规矩。应是将石头在灶里烧红,浸入醋盆中,再端着醋盆在宅内四处走动,要让醋味都散在宅内各处,保证来年百病不生。陶宅大了些,打醋盆的行动早早就开始了。
陶骧抽了抽鼻子,小巷子里醋味真重。
“酸酸的。”静漪说,嗅嗅,“挺好闻的。咱们那边也有吗?”
“有的。要放在花园子里的。”陶骧解释道。
“哦。”静漪点着头。这一路走,看到的新鲜物事就更多,院内屋中都有的火盆,据说是“聚宝盆”的意思……她暂时也便忘了担心雅媚。
陶盛川夫妇刚刚换好衣服。
见陶骧和静漪先来了,齐齐地站着他们面前,陶盛川原本节下心情就很畅快,看着温柔美丽的静漪站在英俊帅气的儿子身旁,不由的就笑起来。陶夫人知道他心思,本想劝他不要那么表露出来,但她自己看看,也不得不承认他高兴的有理,于是说:“倒是你们两个小的先来了。雅媚也不见,还说来帮我梳头呢。”
“二嫂原本要出门的,瑟瑟喊着要睡觉,她同二哥就被耽搁了。”静漪说着,就觉得陶骧是瞅了她一眼的,她只看着婆婆,问:“母亲,要我帮您梳头吗?”
陶夫人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说说。老爷,早些过去吧,别误了时辰。”
“老太太呢?”陶盛川问。
“已经让人去接了。”陶夫人说着,替陶盛川整理下貂褂。
静漪看着穿了貂褂的公公,比平时又多了几分威严似的。陶盛川一向对晚辈话不多,对静漪已经算是格外宽和些,看她悄悄站在一旁不说话,出门时倒对陶骧说:“老七,顾着些静漪,不然她该想家了。”
陶骧听了笑道:“父亲若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倒真要想家了。”
“谢谢父亲。”静漪说。她走在最后,跟着去了前院。
此时陶老夫人倒已经先到了。前庭停了多顶小轿,老姑奶奶们也到了。进了正堂,先来的已经分男左女右站好了。大少爷陶骏乘着轮椅,由福顺伺候着站在陶盛川身后,看上去已经全无异状。静漪看到大少奶奶符黎贞,便走过去站到她身后。符黎贞略欠了下身,并没开口说话。此时堂内电灯烛火交相辉映,亮如白昼,处处都焕发着光彩似的,花团锦簇中自有一股富贵逼人的气势。
静漪也屏声敛气。
不一会儿,雅媚静静地走进来,站到她们中间。
静漪看看雅媚,雅媚对她点点头。
她见雅媚气色已定,也就安下心来。紧接着听到钟磬三鸣,外面鞭炮声响起来,作为陶家家长的陶盛川立于供案之前,焚香祷告一番之后,将香插于香炉之中。
静漪在家时,这些礼仪中磕头都简化成鞠躬了。此时见公公领头行叩拜之礼,也不得不跟着三跪九叩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结束向祖先遗像的叩拜。陶盛川请陶老夫人上座,自己和夫人要给母亲磕头,说:“祝母亲新年如意,福寿安康。”
陶老夫人坐了受礼,让金萱给他们一人一只荷包,说:“你们也新年如意。”
陶盛川夫妇起了身,往下从老姨太太开始,到陶骧和静漪,依次给老夫人磕头。陶老夫人看到静漪时,果然笑着说:“老七媳妇儿头一年给双份。”
“谢谢奶奶。”静漪接了,笑着又磕了个头。
“荷包拿双份儿,来年儿子也一抱一对吧。”陶因泽在一旁笑着说。
原本就已经活泛起来的气氛,因为她这一句话,除了脸红的静漪,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静漪只记得自己和陶骧一道,跪下去站起来也不知多少回,待到膝盖都酸了,手中的荷包红包也拿了一大堆。她让秋薇帮她收着,跟着一道往后堂去用年夜饭。
她身旁的位子原本应是陶骧的,不想雅媚却径自坐了。
陶骧过来一看,就明白二嫂是和二哥置气呢,便笑道:“二嫂您坐了我的位子了呢。”
雅媚却望着他一笑,说:“你和你二哥感情好的不得了,你去同他坐,我同七妹坐,好说话儿。”
陶骧见雅媚虽是笑着,言语眼神却透着刁钻,心知她有意为难,便也就一笑,过去了。
“雅媚这是干什么,诚心不让人小夫妻坐一处?”陶因清在一旁都看在眼里,笑着说,看看静漪。
雅媚笑着给陶因清布菜,说:“是呢,姑奶奶,我就诚心的。”
静漪见她也不等吃东西,先就喝了两杯酒,不由得有些担心。
这时候不知谁问了一句“谁看到老八了”?
“老八刚刚说有什么事,饭也不吃就去了。”陶因润倒是知道,说。
“饭也不吃?”陶老夫人皱了皱眉,“这孩子……漪儿先把那红枣鸡蛋吃了。吃了百病不生。”她特地回过头来嘱咐静漪。
“是,奶奶。”静漪微笑答应。
年夜饭用的时候颇久,因为身旁这个心情不好故此不住地给她夹菜的雅媚,静漪只觉得自己是没有住嘴的在吃。所以当撤了饭桌改成牌桌,一家人要在这里打牌玩乐,一同守岁时,静漪就说想出去走走。
陶因清拉住静漪不让走,说:“这桌三缺一。”
静漪牌上有限,一把没打完,站在她身后的陶骧便皱了眉。
雅媚说:“老七不准支招儿。”
陶骧说:“你们好不容易逮个送财童子,我不拦着你们发财。”
一桌子女人哄堂大笑。静漪气的咬牙。回头要瞪陶骧一眼,他已经走开了……她胡乱的打出一张牌去,雅媚就喊“和了”。牌桌上算钱的算钱,洗牌的洗牌,静漪却一转眼看到尔宜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进来,冲着陶骧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