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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载沉载浮的海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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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垢立即认出这女子是黄珍妮。

    黄珍妮姓黄,偏爱穿黄色的衣服,很好认。

    黄珍妮已然是微醺的模样,站在无垢和静漪面前,道:“三小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了……”一手扬起,搭在身边一位女朋友肩膀上,目光顺势便转到无垢身边的静漪身上,打量了几眼,便笑着问:“没认错的话,这位是……程家的十小姐吧?十小姐,咱们见过,不知十小姐有没有印象?”

    静漪见她醺然的醉态,忍住没有立即后退,但也没说话。

    黄珍妮却不打算就这样结束对话,她笑着问:“听说,程十小姐最近在家中养病呢?身体好些了?”她这一问出口,身边的女朋友便拍了拍她,有点尴尬的对静漪一笑,说:“珍妮今天晚上太高兴,多喝了几杯。珍妮,”她一转脸,对黄珍妮用了法语,脸上是在微笑的,语气却完全听不出笑意。

    黄珍妮则脆生生的一笑,盯住静漪,道:“我只是关心十小姐而已。”

    “要关心,也轮不到你关心。”无垢心知黄珍妮绝非善类。况且知道黄珍妮对陶骧的心思、也知道有她们彼此之间的梁子做了前因,黄珍妮才会如此当众给静漪难堪。

    “谢谢黄小姐关心。我好多了。”静漪见无垢恼火,知道她性子是绝吃不得眼前亏的,她却不欲在这里多做停留。她当即对黄珍妮及她身边的几位朋友一点头,“各位,失陪。”

    “七少,看看谁在这儿?”黄珍妮忽然高声笑着说,吸引来不少目光。

    “珍妮啊。”黄珍妮的女朋友见她这样,回头看看,并不见陶骧,便说:“走啦,我们过去。”

    静漪听到黄珍妮叫“七少”,眉头顿时一皱。

    她原来并没有认错人。

    果然陶骧这时候才从舞厅外走进来。

    无垢看到,哼了一声,说:“我说呢。”

    黄珍妮却依旧笑着,低声道:“令表姐妹感情还真是好到让人羡慕,更难得的是同进同退。令表姐成功,十小姐也该从中获得鼓励了吧?十小姐也该努力成就城中另一段佳话。”

    “珍妮!”黄珍妮的女朋友扯住她,哪知借酒装疯的黄珍妮岿然不动。

    “黄珍妮,你过分了。”无垢脸色铁青,她瞟一眼原本想走过来、却被人中途拦住的陶骧,冷笑一下,说:“我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陶骧就是不娶我妹妹,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况且陶骧娶我妹妹,是娶定了。你省省吧,免得在他们是成就城中一段佳话、在你是成就城中一段笑话。”

    “赵无垢,你们姐妹已经是笑话了,难道我还怕和你们一道吗?”黄珍妮笑着,望着静漪,“七少到现在都不肯履行文定之约,还不够明白吗?”

    无垢一看手里,不知何时那木棍已经被静漪拿走了,她眼见着侍应生端着一盘香槟经过,伸手就要拿,却被静漪一把按住手。她盛怒之下,对上静漪黑沉沉的眸子,瞬时一怔。

    静漪说:“你别忘了今儿可是你要来的。来了就要办正事,不是跟不相干的人拌嘴的——我看到姐夫了,我们过去。”

    静漪说完,也不再看任何人,将手里的木棍塞回无垢手上。

    无垢被黄珍妮挑起来的火,此时噌噌直冒,转头一看汪南荪和那陌生女人纠缠在一起,可觉得这股子火有了去处。

    无垢说:“等会儿你别拦着我。”

    “我不拦着你,可你别在这里动手。把人叫出去,要打要骂随你。这儿认识的人这么多,明儿四处传遍了,大姐夫想回头,都回不了。”静漪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给他留退路?”无垢将静漪推在一边。

    “你不给他留退路,也得给大表姐留退路。”静漪追上去,说。

    无垢斜着眼睛瞪她,说:“你拿出逃婚的劲儿来,想想这事儿,有什么退路?对大姐来说退路就是死路。”

    静漪被她一说,气的咬牙。

    偏生一抬头,又看到陶骧站在前面,拿了酒杯和几个朋友在聊天,顿时也说不出此时自己是个什么心境来……

    此时陶骧正在同朋友在一处。今天是飞行员杰克?汉尼尔森的生日,他替杰克办了生日会,请的多是飞行学校里的教员和学生。在西餐厅里晚宴用的高兴,一班人意犹未尽,索性上来跳舞。平时这些美国飞行员的乐趣,也就是来这里吃吃饭、跳跳舞。刚来这一会儿,他们一行的几十人就已经占据了整个大厅。舞曲一响,欢快的跳着,把气氛搅的活跃极了……

    陶骧当然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程静漪。

    他虽没听到刚刚黄珍妮和静漪她们说了什么,但那几个女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他是看的出来的——在黄珍妮面前,程静漪就恰恰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总是立的特别直,直的甚至有些僵硬……他的目光随着她穿过跳舞大厅去。她跟在赵三小姐的身后,两人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只看了一会儿,他跟朋友笑着说了声“失陪”,黄珍妮那边有人在叫他,他摆了摆手……

    汪南荪正半躺在弹簧沙发上,惬意的同女伴推杯换盏,猛然间一个什么东西呼啸而至,“嘭”的一声,他手中的酒杯飞了出去,随即砸在地面上,碎渣四溅。

    汪南荪“呼”的一下坐直了,将尖叫的女伴推开,一根木棍顶在他胸口处,他强自镇定的问:“什么人!”

    “汪南荪,你跟我出来。”无垢低声道。

    静漪在无垢身后两步远处。

    无垢刚刚那一下,是很标准的击球动作,也多亏了多年的英式女校的教育,运动上她很拿手,从板球到新近跟孔远遒学习的高尔夫运动,学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

    汪南荪原以为是有人在这里找他麻烦,不想定睛一瞧,竟然是妻妹赵无垢,他微微一怔,这一放下心来,顿觉在众人面前没面子,站起来喝道:“三妹妹,你这是干什么?你喝醉了吗?”

    无垢粉白的面孔的确是涨红了,她指着大门处,又说了一遍:“汪南荪,这儿人多,我给你留个脸面,有话出去和你说。若是给你脸你不要,那咱们就索性在这儿说道说道。我把你的恶行,跟众人揭一揭。不知你意下如何?是让我在这儿就说呢,还是出去说?”

    汪南荪见无垢来意不善,心里明镜儿似的,料得是东窗事发,在这里当众闹起来,绝不是颜面扫地这么简单,于是他高声道:“有事情我们出去说,不要耽误人家。”他说着,也不管身边那个女子怎么挽着他,甩手便走。

    无垢指着那女子,道:“汪南荪从今往后,是没有钱再去填你们的销金窟了,你是个聪明的,趁早儿离了他,不然,别怪我今儿不提醒你,傍上他,算你瞎了眼。”

    “三表姐,走啦。”静漪拉了无垢一把,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无垢出了舞厅。

    汪南荪却径自下了楼,来到了大饭店门外的空旷地上,随着他来的汽车司机看到他,忙把车开过来。汪南荪一脚踩在车门踏板上,转过身来对着无垢说:“三妹妹,我说句不中听的,岳父自诩朱门高第、诗书传家,不想三妹妹素日做派,竟与家门风气背道而驰,豪放不知廉耻,给岳父他老人家扫面子事小,让我等亲朋好友都深以为耻则兹事体大……现如今礼崩乐坏,颠倒是非,三妹妹难道是越发得了意,公然在这里毫不知礼的对姐夫呼喝起姓名来,你这是来寻我的晦气么?”

    “你住口。”无垢将木棍往地上一杵,喝道,“谁颠倒是非?谁不知廉耻?你吃喝嫖赌抽,你五毒俱全,才是斯文败类。汪南荪,你从今往后,休想我认你做姐夫——你倒是给我说一说,我大姐哪里配不起你,又哪点儿对不住你?你竟然敢动手打她?我今天不给你点儿教训,就不姓赵!”

    无垢还没等着把话说完,就拿着木棍对汪南荪边骂边打,那汪南荪虽是个青壮年的男子,却早就是个被恶习掏空了身子的,无垢这样毫无章法的又是骂又是打,他且别说没见过一个女子是这样的蛮横有力,就是见过,一时被打的懵了头,也不知该如何招架,愣神间早已挨了好几记。

    静漪拳握的紧紧的,死盯着汪南荪,怕无垢吃亏。

    汪南荪到底是个男人,力气还是有一些的,又身高臂长,反应过来,捉住无垢手里的木棍,一把就抽在了手中。

    “三表姐小心!”静漪见势头不对,就要上前帮助无垢。就在这时,有人快步走了过去,一伸手便抓住了汪南荪挥起来的手臂。汪南荪被扭着手臂一推,根本站不稳,滚倒在地上,半晌转不过身来,杀猪似的在地上嚎叫起来。汪南荪嚎着嚎着,从地上抬头一看,面前一对黑色的皮鞋,再往上看,吼道:“陶……七……陶骧,你他妈的管哪门子的闲事?”

    静漪一看,制住汪南荪的是陶骧身边的图虎翼,图虎翼听汪南荪对陶骧不敬,弯腰将汪南荪提起来,往车门上一挤。汪家的司机吓的呆若木鸡,任汪南荪怎么喊救命,他就是不出来。

    陶骧一往前走,图虎翼松了手。汪南荪还没缓过这口气来,陶骧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你他妈的管哪门子的闲事?”汪南荪气儿都喘不匀了,跟陶骧不止是力气、还有气势上相较出于下风的他,恼羞成怒,“你放开我!我叫巡警了!”

    陶骧淡淡的扫了一眼街边抱着手臂观望的巡警,说:“叫吧。”

    汪南荪转头大喊,让巡警来抓人。

    无垢则摆手,笑着说:“我姐夫,喝醉了,闹着不肯回家。不妨事、不妨事。”

    “赵无垢,你……”汪南荪气的险些翻了白眼,“你这个伤风败俗的丫头……你你……你们赵家出了你这么个有辱门楣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

    “汪南荪,你闭嘴。”无垢气的狠狠的踹了汪南荪几脚。

    陶骧将汪南荪松开,手一抬,马行健和图虎翼上来,他说:“绑了。”

    马图二人行动极麻利,将汪南荪的手背在身后,图虎翼抽下领带来,当绳子把汪南荪捆了,问:“七少,扔哪儿?护城河里吗?”

    汪南荪又嚎起来。

    马行健把手帕团了团,堵住他的嘴。

    陶骧点了烟,转头问无垢道:“三小姐说吧,扔哪儿合适?”

    无垢见他似笑非笑的,便说:“扔护城河里还污了河水。前儿我们三哥买回些稀罕物儿,食人鱼。听说这鱼从美洲来的,尖牙利齿,最爱吃肉,就是扔个大活人下去,拖上来就是一副骨架——这样的白眼儿狼,不知道放下去,肉被吃光了,剩下的是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是狼心狗肺嘛,汪南荪?!”

    “就照三小姐的意思。”陶骧示意马图二人,将汪南荪塞到车上去,“送三小姐回家。”他说完,对无垢一点头,就要走。

    “七少请留步。”无垢叫住他,看了静漪一眼,对陶骧道:“谢谢七少相助。这本是家丑,不宜外宣……”

    “陶某只是遇到一个欺负女人的流氓而已。”陶骧说着,请无垢离开,“时候不早,三小姐请回吧。”

    “多谢。”无垢还是说。

    马行健站在车边,开了车门等她们,说:“十小姐,三小姐,请上车吧。”

    静漪走过来,经过陶骧身边时,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