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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他是朕的儿子,所以朕才不能枉顾国法,徇私保下他。”到底是不忍为难,皇上驻眸在皇后脸上看了一眼,站起身道:“虽然你的计划还没有实行,但是已经有人因你而死。”皇上言罢,冷眼旁观道:“长华为何而被判死罪,你难道不清楚吗?”
清楚,怎么不清楚?柳长华因杀人而狼狈入狱,自己如今也杀了人,所以皇上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为小祥子偿命吗?
“陛下……”微微有些发虚,但是心里到底是理智的,皇后很明白,小祥子是皇宫的奴才,他和陈盼儿毕竟是不一样的,北盛建国以来也不乏主子用刑过度逼死下人的,那些权贵皇亲们都没有事,自己身为一国之后,又怎么会轻易被处死?
不得不说,皇后对于皇上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
“陛下。”想通了其中关节,皇后很快就有了计较。抬眼间对着皇上深深叩首:“臣妾身为国母,做错了事情理应得到惩罚,臣妾甘愿领罚。”
“你能这样想便好。”皇上拂了拂衣袖,眼底划过满意之色,沉声说道:“你此次行事虽然无度,但朕念你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便不重罚你了,你这半月每日到佛堂面壁思过半日,小惩大诫。”
“多谢陛下。”
皇上默了片刻,抬步离开之前忽然转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皇后说:“朕当你是结发之妻,你在朕心目中的地位也向来与旁人不同,但愿你不会让朕失望。”
“陛下心怀天下,臣妾心中却只有陛下您一人。又怎么忍心让您失望?”
皇上没有再出声,紧绷的眉梢却舒缓了很多。
待皇上离去,刘嬷嬷和霰儿齐齐从宫门内走了出来,刘嬷嬷当先一步走到皇后身侧,“主子……”
“到底是心软啊。”皇后的眼神还静静落在宫门口,眼神涣散之中带着痴然。
“娘娘,若依老奴说,小祥子的事情您下手时未免鲁莽了些。即便他听到了不该听的又能怎样,是人都会有弱点,只要咱们寻到他的错处为咱们所用,也未尝不是一步妙棋。”
皇后在霰儿的搀扶下起身,转眸斜睨了刘嬷嬷一眼,道:“你不明白,太后身边的人,不是我们能拉拢的。”
皇后又何尝不想拉拢太后身边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了,她在太后身安心侍奉,从来没有违逆半分,却也没能拉拢到太后身边的一兵一卒,事后她反省了许久才明白,太后太过聪明,一个在阴谋诡计里待了几十年的女人,又怎么会连身边人都掌控不好。
和德妃那样自作聪明的人不一样,太后才是真正的通透之人。
也许是意识到了太后在宫中不可动摇的地位,皇后在太后身边侍候的时候也更加尽心,多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敢在其面前使心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到底还是成功感化了太后。眼下中宫之主大权回拢就是最好的证明。
好不容易才得到太后垂青,若非情非得已,皇后又怎么愿意杀了太后身边的人?
可是现在太后既然将此事告诉了皇上,那只怕日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也不会太轻松了。
走到石桌前扒拉了两下棋盘上的棋子,皇后叹息道:“哎,这招棋下的,实在得不偿失。”
……………………
天色不知何时暗淡了下来,西方的日光渐渐削弱,最后被一片暗色取代。
夜悄然而来。
柳长华用罢晚膳打发走了张明,只身一人走到房中的香炉前坐下。
他不喜焚香,所以此时香炉周身都是冰凉,原本身上还带着几分燥热,却在靠到香炉上的那一刻舒爽了起来。
被押回京城之后并没有如预料之中的牢狱生活,而是被圈禁在了刑部衙门的一间厢房之内,衣食都不受限制,更甚至样样都与他在宫中无异。
虽然身为皇子,但是他早已被判了死刑,回京这一路行的过于舒适不说,进了皇城之后更是备受尊敬,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情况越是安逸他便越是不安,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是期待变故出现。可惜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便是来下旨宣告刑期的太监都没有出现过。
柳长华不信自己的父皇会为了自己枉顾王法,但是他也绝对不相信父皇会置他于死地。
尽管他对活下去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期待。
门外有月光倾泻进来,落了一室的金黄色光辉,柳长华抬头去看,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秋裳的陈盼儿牵着一个小孩子走了进来。
以为又是再做梦,柳长华没有多少惊讶,咧开嘴对着进来的人笑了笑:“盼儿,你又来了。”
陈盼儿关门的手稍稍一顿,“我,又来了?”
“上次你在梦里告诉我秦儿生病了,我醒来之后已经让张将军派人去给你们送了银两,这次呢?你缺点什么,我都会尽力为你做到。”
“你误会了,我并不需要什么。”陈盼儿走近他,对上柳长华苍白憔悴的面容有些怔愣:“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从前的柳长华有多俊朗清隽,现在就有多瘦削柔弱。
“丑了是吗?”柳长华摸摸自己的脸,上面一日比一日显露的骨头有些膈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柳长华蓦地看着陈盼儿问道:“如若当年我见你时也是今下这般模样,不知你是否还会爱我。”
对于柳长华的疑问,陈盼儿眉梢轻轻地动了动,眉眼间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老实答道:“我当年看上的不只是你的容貌,还有你真诚善良的心。”陈盼儿蹲下身子,拉住身边小孩子的手笑道:“秦儿,这是你爹爹。”
“爹……爹。”小小的孩子对爹爹这个称呼还很陌生,但他尊重自己的母亲,既然她吩咐自己叫人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他不能违背母亲的话。
“秦儿”,柳长华伸手在陈秦肉嘟嘟的小脸上轻触,若有感慨地说:“从前梦中时,你都不愿意让我碰的。”他说着捏了捏小孩子脸上白嫩嫩的肉:“真乖。”
陈秦仰着头不解地问道:“秦儿没见过你。”
“我知道你没见过我。”柳长华道:“但是我见过你很多次,都是在他们送来的画像上,你很乖,很听你娘亲的话,这样很好。”
“岑大娘说娘亲很可怜,这么年轻就被夫君抛弃,还在那么多人的白眼下生下了秦儿,秦儿不能不听娘亲的话,那样不孝顺。”
孩童天真的话语入耳,柳长华入他醍醐灌顶般睁大了双眼,手下陈秦脸上的肌肤柔嫩细腻,眼前的光景是那般的真实,金黄的月华纷纷洒洒地落在脚边,他甚至还能感觉到秋日里晚风的那一丝寒凉。
原来,竟不是梦啊。
柳长华苦笑一声,眼下他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人不人鬼不鬼,连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分不清楚,这样的生活……
年纪轻轻就被夫君抛弃,在那么多人的白眼下生下了孩子。
秦儿啊,若是你知道,害的你母亲如此凄惨的始作俑者便是你眼前的我——你的亲生父亲,不知你又该作何感想?
骨子里向来单薄的亲情不知怎的竟然被激发了出来,柳长华眼睛略微湿润,他揉着陈秦的小脸道:“你岑大娘说的对,你应该好好孝顺你的娘亲。”
他曾经让张明调查过,岑大娘就是陈盼儿卖艺青楼的主事。
岑妈妈虽然身在风尘之中,却心有一副侠义心肠,当年见陈盼儿母子沦落街头孤单可怜,顿时善心大发地将这母子二人接到了家中去,后来陈盼儿感念其恩情一直承欢膝下,偶尔还会到青楼里帮忙弹几首曲子,日子倒是日渐轻松。
柳长华得知此事时,几乎想要给那个收容这对母子的岑妈妈跪下大磕三个响头。
自己做错了的事情,原来还会有不相干的人为自己救赎。
“你不觉得青楼女子卑微下贱了?”陈盼儿挑眉。
还记得年少时随他游玩途径青楼时,眼前男子不屑一顾的眼神。后来直到她也变成了那样的人,每每想起那样的神情时,都会觉得很可笑。
如果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还要那些无所谓的脸面和自尊做什么?
她在最卑微的时候见识过这世间最残酷的人情冷暖,在这样的世道里,即便帝王再英明,世界上也永远不乏凄惨之人,也没有人需要质疑,这世上会有人比你更惨。
为了生活,为了吃食,为了哪怕一丝丝活下去的可能性,便是不要清白的名声和尊严又当如何?
“如果是你,那就不是了。”柳长华低下头,原本打在陈秦脸上的手也缓缓落了下来。
他早没有了嘲笑任何人的资格,因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任何一个低微的生命都有其存在的必要,他们也有自己的尊严。
“承蒙沈大人相助,我带着秦儿来见你一面。”陈盼儿唇瓣翕动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陛下已经决定处死你了,你虽然做错了事,但你到底是秦儿的父亲,我总不能让你到死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多谢你。”柳长华抬起头对上陈盼儿略带不舍的眼,眼神诚挚地道:“还有,对不起。”
“前尘往事如烟去,你既然已经遭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便没有理由再恨你。”陈盼儿站起身,垂下眸看了地上的柳长华一眼:“自此以后,相忘于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