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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刑的阴魂跟尸体一样堆成了山,随意地丢弃在大本营前的空地上。
被树枝抛下来的那一刹,面朝地,只觉得进了一嘴的泥沙。身上的力气已经被“晾干”了,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可没等我们喘息一下,就有狱卒扬着鞭子过来,吆喝着让我们站起来,去前面的池子里冲洗。
我记着杜十五的叮嘱,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他。只是刚想越过池子就被狱卒拦了下来:
“喂,下池子去!”
我直起腰,吃力地摇摇头,道:“我不冲。”
那人拔高了声音:“唉,还反了你了!”他使劲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一只脚已经落了进去,然而下一秒我本能地将目光锁向那人。
狱卒眼神一软,高举的鞭子缓缓放下,他木然地看着我,半晌伸手把我从池子里拽了出来,干巴巴地说:
“那,那就算了吧。”
动静闹得有点大,不过别人虽然奇怪那狱卒怎么会突然放过我,但也并没有过来询问,他们自己也有很多活要做。
我爬上来,只觉得掉进池子的那只脚又酥又痒,不过一夜山林刺骨的寒气倒是被驱散了一些。狱卒还在迷魂当中,趁他没醒过来,我赶紧起身往屋里走。
门口,只见杜十五竟然在等我,他看见我以后,急忙跟过来,扬声说:
“二十四,你站好。”
我不知道他又想干嘛,想着昨晚上他好心担心我,就耐住了性子,任由他讲我手上的铁铐取下。
“跟我走。”
铁树地狱的大本营,建筑风格有些独特,有点像人间的蜂窝,里面四通八达,过道都呈半圆或者圆形,空间窄小,但是路口复杂,要没有人带着我,没准我又会迷路。
杜十五带着我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牢房,他跟这里的狱卒打了声招呼,领了一把钥匙,一包衣物,然后让我跟着进了一间单独的房间。
我有些错愕,之前在上一个地狱,那都是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要么就是半夜会被那些狱卒揪出去折辱玩乐,怎么每个地狱的待遇还不一样?
杜十五看得出我的好奇,他解释道:
“这是狱头吩咐我为你准备的。”
我心下了然,看起来海七还是顾忌我和眷生的关系吧。卷宗上写着我每天何时必须受什么刑罚,但除此外的东西都是狱头来斟酌。
这个人的确是个人精。
杜十五把干净的衣服递给我,道:“你赶紧换一下吧,再过两个小时,你就要再进林子里。”
我瞪大了眼,还去?!
后背不由绷紧,伤口还赤着张着口子,要是再来这么一次,我哪还有命在?
“二十四,你赶紧休息吧,刑罚只可能根据你的表现来减,如果你还走不出来,明天也会继续。”
“……”
我想起自己在林子里见到的那几个阴差,斟酌了一下道:
“你帮我给狱头带句话,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他。”
十五一愣,我故作神秘道:
“我在林子里没能出来,是看到一些事情,这件事十分重大,你就这么告诉他,如果他不来,眷生大人知道了,恐怕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还是说了句“稍等”,就出去找狱头了。
我刚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狱头就已经来了,他让十五守在门外,自己进来,皱着眉看我。
“你肯说你和大人的关系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铁树林里,有叛徒溟烈的下属,潜伏时间至少在十年,我发现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请你务必尽快抓人。”
那些人小心谨慎,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只希望昨晚那些铁树也缠住了他们,不至于逃的太远。
然而,海七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只是连连冷笑,道:
“二十四,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人吗?撒谎都不打底稿的人,你是觉得刑罚太轻了所以在这里刷存在感?!”
面对海七的轻蔑和不屑,我懒得跟他争辩,只道:
“消息我已经带到,去不去查是你的事,别等到最后捅了大篓子才后悔莫及。一个月后,眷生还会来这里寻我,反正那个时候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海七神色一凛,出现了片刻迟疑。可是他似乎不愿意把主动权交到我手里,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我的骨头像是散架一样,咬着牙从十五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一些伤药,看也不看就全部倒在后背上。不一会,却听见牢狱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惨烈的哀嚎声,叫的人毛骨悚然。
即便是昨晚上被铁树挂起来,那些刑犯也没有哭成这样,奇怪……
“那是池子里的水,在催生魂体复原。伤口虽然长得快,但是会损伤魂脉根本,是个阴损的东西。你没碰是最好的,好多不知道的刑犯一开始都着了道,到后面就戒不掉了,因为他们怕疼,饮鸩止渴。”门口传来十五的声音,我一愣,道:“你还没走?”
那小子别扭地说:“狱头让我守着你,哪也不许去。”
我心中暗暗奇怪,忍不住问:
“十五,我怎么觉得咱俩的身份好似是倒着的呢?哪有狱卒守着囚犯的。”
门口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十五怯生生地犹豫着,说:
“狱卒也是要有业绩的,如果你爱服刑期间熬不过去死了,我就会重新回去。”
我顿时无语,随他去好了。
休息的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杜十五就进来铐我的手,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反抗。
入林子,迷路,被铁树吊一夜,然后在天亮时送回来。
如此循环了七八天,身上的骨气已经快要被磨完,难怪都说如果生命贱入泥土,那个时候哪里还有尊严可言?
我的鬼气虽然被压制,身体也开始虚得厉害,虽然日子过得很苦,每天都要皮开肉绽,但这段时间却无形中锻炼了眼力。那些想趁机过来kai油、报复的人,都被我摄魂控制,有片刻失神和记忆混乱。之前那个企图羞辱杜十五的狱卒也被我狠狠教训,让他一整天都光着腚在大操场上裸奔,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找我的麻烦,就连对杜十五也客客气气的。
第十天,牢狱门口偷偷塞进来的包袱里,除了往常的膏药和干净衣物,还多了两块糕点。
我有些错愕,从入地狱以来,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东西。两块糕点长得皱皱的,卖相特别难看,不过在这种地方能看见吃的,已经十分不容易。
“哪来的?”我低声问他,十五结结巴巴地说:
“二十四,前几天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想吃东西,这个是我托人,偷偷从外面带进来的,你放心,绝对是干净的。你赶紧吃了,狱卒们鼻子都特别灵,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眼睛有些湿润,从没想到有一天,连做梦都会想着吃的……
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放在嘴里,糕点夹杂着油纸气息,在嘴里面化开,有雨水的味道,有草木的味道,我甚至能够尝出它从出锅走过的路。
那味道打开我尘封多年的回忆,灵魂好似又飘回B市,回到我和爸爸住了十多年的小屋里。
“二十四……你,你怎么哭了?”
我下意识地抹了眼角,淡淡道:“没有,只是这个味道……好熟悉,让我想起从前,还有我的家人。”
放下糕点,我把东西还回去:“谢谢你,只是我有些吃不下。”
杜十五失落,隔着牢狱的门,问我:“是不好吃吗?”
我心思翻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他:“十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两个人的下落,一个叫安丽倩,一个叫安名章。他们有可能也在地狱里服刑,我想找到他们。”
杜十五皱了皱眉:“刑犯只有代号,名字都是隐去的。”
这一点我也知道,只是我根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哪里。上次通过轮镜台见了妈妈一面,看她身上伤痕累累,一定是在地狱受苦。
沦入这里才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觉得人生生不如死,每一天的时间像静止了一样,除了刑罚,还是刑罚。
难以想象她这二十多年是如何度过。
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我知道,我不该难为你。”在洋洋地狱里找人,就跟大海捞针一样。杜十五只是一个小小狱卒,跟他说这些我一定是脑子烧坏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糕点又推回来,说:
“你好好休息吧,过一会,还要继续……”
很快受刑回来,将好的后背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我卧倒在湿冷的地上,感受着身体复原的速度越来越快,晨起服刑,夜里偶尔和十五聊聊天已经成为我的日常。
这天的刑罚,没等来十五,反倒是海七开了狱门走进来。
我直起身子,眼睛有些模糊,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二十四,眷生大人来了。他要见你。”
等狱卒把我拖到眷生面前,我脸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眷生看我又快只剩半条命了,忍不住发怒:
“这怎么人成这样了?”
海七神色紧张,磕磕巴巴地说:“大人,这……都是按着卷宗上得来的呀……”
眷生看着肉痛,骂道:“你知不知道老子费了多大劲才把人给救活,你倒好!嫌得吃饱了撑的,卷宗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一会老子写份卷宗,让你去铁树上吊个十天,看你执不执行!”
海七吓得够呛,连连讨饶,我被吵得心烦,皱了皱眉,眷生就让他滚出去。
这家伙听见溜得比谁都快,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