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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说的痛快,不留一丝回转的余地,生生撕开从前美好世界的一角。
我不想相信,可是有些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猜忌,到现在,他的话就像雨水,一浇上去,心里的种子就毛绒绒地长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
“你想想,从引魂簿残卷现世,阴九有对你说过那上面的内容吗?你爸爸的事情他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你讲过吗?”
我沉默,三个月前,爸爸死于病痛。但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是被伪装成安五爷的泽地害死的。
只是这个认定,九哥一直都没有承认过。他也曾欲言又止地提示过我,爸爸的死的确和泽地没有关系。
可是那时候我被愤恨和悲伤冲昏头脑,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元祐很欣赏我落差巨大的震惊的神情,越发愉悦地说:“他当然不敢说,因为那用红笔圈出来的,是你爸的名字。天命是因一场车祸引起,你爸爸不仅仅是天命的主要关联人,更是车祸的主导者。如果阴九不是为了引魂,车祸就不会发生,那么那些关联人的命运也就不会因此而改变!”
我脑海里已经一团乱,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爸爸的死稀里糊涂地就和九哥扯上关系。
我已经顾不上脸上的东西究竟是封印还是胎记,只是扯住他的裤脚坚决否认道:
“我不相信,你没有证据,这根本就是在生搬硬套!我爸是病死的,九哥如果想要天命复位,爸爸也必须遵从天命。他只不过是死亡的时间……被推迟了而已!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元祐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他根本说服不了我,因为我总是找借口否认,从心底排斥这个猜想。
因为我清楚得知道,如果连我承认这个事实,那这个后果绝对不是我能够承受的。
曾经的一切,海誓山盟、心心相印,甜蜜的回忆,都将被烙上“阴谋”的印记。
我不敢想象,如果这份爱始于阴谋、终于揭穿,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能够剩下!
我不相信自己全程的恋爱都是一厢情愿,也不愿意相信九哥的“演技”能有这么好,全程投入真戏假做!
如果是这样,那我算什么?一个赤luo裸的交易品?一道揭不掉毁不了甩不开的封印?一个又笨又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
我决不相信!!
“月姐姐,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是事实的真相就是这样。轮镜台照人生死,当镜面发蓝时,站在镜子前的人如果虔诚冥思,恳求轮镜台慈恩,若是有缘人,就可以见到故去的亲人。”
元祐语气轻缓,刺在心里却如同利剑。他看着我,一手触在镜子上,镜面流光溢彩,蓝光澄澈,可在我看来,却如同一个无底黑洞,随时都可能吞灭我的一切!
“姐姐,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很奇怪,很多时候你一直信奉的东西,你一直追求的梦想,忽然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些都是假的,追求没有任何意义。你曾经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变得滑稽可笑。你会发现入幽冥做阴差是假的,坚守真相是假的,就连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一个人也是假的!”他摸着自己嘴巴上的针线,幽幽道:
“反倒是这些伤痕更真!至少它们还能证明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争取过,努力过,勇敢过!溟烈找道士禁封我的灵识如何?他将我毁坟鞭尸又如何?你错了,阴九也错了。我恨的不是自己吃过多少苦,承受多少磨难;我恨阴九,是他如此总是这样欺骗别人,画一个完美的世界给别人,去膜拜去憧憬,明明在利用你,却还装出一副用情深深的嘴脸!让人觉着恶心——可到最后梦醒,却要比一无所有更加痛苦!姐姐,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拥有了再失去!”
他眼底的厌恶暴露无遗,可是我却再没有站起来的勇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主心骨,软的像一团稀泥。
“姐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应该弄清楚自己家族被灭的真相!你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嫁给阴九吧!”
殿内黑暗寂寂,唯有青幽的蓝光充满视线,让人觉得神秘又诱惑。
“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嫁给他……”我阴测测地冷笑,半跪着挪到了镜子前,望着半面残妆的自己,眼泪早已经漫过脸颊,胎记发着暗沉的金光,反倒是添了几份硬气和冷峻。
我缓缓地闭上眼,用灵识去和镜子感知。
对,我不能就这么嫁了!不管结局如何,都该给我早逝的父母一个交代。冤有头,债有主……只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灵识缓缓深入冰凉的镜中,我思绪烦乱,根本静不下心,也不知道在祈求什么,只是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在祈求上苍:
希望是元祐的一场闹剧和诽谤,九哥是无辜的。
等我再睁开眼,镜子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影像,由远及近,走来一个消瘦如骷髅一般女人。
她衣衫褴褛,脚步踉跄,脚踝上还钉着小指粗细的铁钉,衣服难以遮蔽的躯体,上面青痕遍布,不见一块完好的皮肤,鞭伤、烙铁伤、刀伤,一层摞着一层,骇人眼球。
等人从镜子里出来,我才发觉这并不是真的魂灵,而是一个映射的影子,投射在面前。
女人蓬头垢面,脸上还留着鞭伤,看上去应该是引魂鞭抽出来的。她眼神迷蒙,像在夜游,目光迷离间,忽然抬眼,撞进了我的心间。
我猛地大吃一惊,扶着地面的手臂都禁不住抖起来。
二十多年,她几乎从来没有入我梦中,她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梦境,像一缕捕捉不到的清风,像我生生世世都抵达不了的彼岸。
因为她,我被外婆当做诅咒,当做不吉利的丧门星。
因为她,童年里左邻右舍都说我“克母命格太硬”。
因为她,我不曾享受过一天母爱,不曾感受过……“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究竟是什么滋味。
唯有那么一次,她入我梦来,穿一身白衣,站在忘川河边,一脸担忧和焦虑。
她对我说:“月儿,你要小心你身边的男人,他不是好人。”
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虽然我不懂为什么,可这句话到现在依然记得清楚。
“妈妈……?”我失声,嗓子像是失去作用,声带都被扯断了一样。
“月儿……?”她遍体凌伤,本就羸弱,可在见到我的那一瞬眼底还是有惊喜和错愕划过。
“月儿,我的月儿,你……?”她似看出我的不同,大吃了一惊,挣扎着想要靠近我,只是隔着光影,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那么远,可却像隔着未知的空间和世界,没有交集。
“你的身体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嗯?咳咳……你,你——?”
我努力地靠近,眼角有泪划落。
大概是血脉亲情作祟,不知道为何,看见她心中的痛苦似乎有片刻休止。“我没事,只是想提前过来陪陪你……你……你在冥界,过的还好吗?”
一瞬间,她似乎什么都想明白,也猜得出我怎么会到这里。不堪折磨的身体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扯着铁索不顾一切地要冲出来,嘴里歇斯底里地骂着:
“阴烨尘,你这个混蛋!有本事你杀了我,为什么要糟蹋我的女儿!有什么报复你冲我来!!证词是我说的,事情是我做的,王八蛋——”
这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耳膜轰然长鸣,嗡嗡声中,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崩塌,就像被抽掉底板的积木,大厦忽倾,满目疮痍。
我整个人都傻了,难以想象这当中还有多少我未知的细节和真相,事实击溃了我,往事嘲笑着我。
在她歇斯底里地吼叫声里,我大概理顺了这样一个狗血又无情的故事,而我,也许只是这个故事的牺牲品,甚至连女配都算不上吧。
二十四年前,阴烨尘想要引渡我父亲安名章的魂魄入冥界,结果引发天命错乱,车祸横生。一时间,30多人的性命和未来牵连其中,我父亲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天命错乱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那一夜,父亲死里逃生,也是那一夜,母亲在手术室里艰难地生下了我。
还是那一夜,阎罗殿会审,枉死的冤魂纷纷站出来指责阴烨尘罔顾天命,修改引魂簿,错引魂魄,导致了这场人间浩劫。
我的母亲为了保住父亲和我的生命,大闹阎罗殿,据理力争,闹得最凶,甚至不惜以燃烧自己的魂魄作为起誓的地基,力证阴烨尘有罪。
铁证如山,阴烨尘败诉,被关进了十八层地狱,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四个月后,阎罗殿最终下判,将阴烨尘散魂,以警示此等行为恶劣,将他的罪行昭示整个幽冥——虽然这个宣pan的前提是,阴烨尘受尽所有酷刑,也拒不认罪。
七月那天,越善劫狱,从牢里带走了阴烨尘,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幽冥哗然,派出兵力围剿,却在凌晨快要到来时发现越善在忘川散魂。
一代神祇为罪徒搭上了永世磨灭的代价,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越善临终前为保他,甚至彻底将冥焰流火托付,好让七殿忌惮。阴烨尘杀不得,可是也放不得,最后只能任由越善将其亲手封印,藏匿于人间。
越善以一死换阴烨尘被封印,天命的事情就这么不痛不痒的遮掩了过去,做官的继续做官,黑钱的继续黑钱,太阳依旧升起,只有天命微错的痕迹证明这一切曾经发生过。
我怔怔听着这个不知道更新了多少代版本的故事,只觉得它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我能够接受的控制范围。
一面是我只见过两面的母亲,一面是我最爱的人……我到底应该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