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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浩荡的阴差大军,整装齐发。马路上行人很少,沿着大溪河,滨河路上街灯发黄,印在脸上泛光森然。
路过临仙渡口,却见冥河上河灯盏盏,缓缓飘向远方。
这一夜,冥河的水倒流,到时候阳间的水载着这些河灯流经鬼城,流经黄泉,最后汇入忘川。
那些河灯,仿佛一张张信笺,饱含亲人的思念和感怀,送到阴魂手中。
我不禁想,不知道那个在大堂里说书的瘦子,有没有出来看看他的妻儿。
阴阳相隔,虽然再也无法交谈,可是能够远远地看一眼,能够入她梦中,那也是好的。
脚下一顿,我心生感慨,轻轻叹口气,九哥听见了,他问我:
“怎么了?”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没有,就是看大家都在祭祖,我突然想起我爸了。”
阴烨尘眼神一暗,似乎在想在怎么安慰我,不过我一摆手,道:
“我没事儿,九哥。就是忽然有些想他了,他那个时候得了重病,瞒着我,还偷偷带我回家去见妈妈。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活不了多久,所以才在剩余的时光里努力把没做的事情做完了。”
“月儿,你爸爸的事……我很抱歉。”
“怎么能怪你呢,那个时候是我不懂事,当时还恳求你别带走他。我曾以为鬼神是无所不能,他们勾人魂魄,决定人的生死,决定人的寿命。但其实这一切不是任何人可以决定的,爸爸也说,他已经很幸运,能够多活那么些年,真正害死我爸的是溟烈!”
我咬着牙,生生忍着满腹怒气:
“如果不是他让泽地去制造杀人公路,我爸爸也不会被盯上。何况……他还是天命的关联人……”我无奈地笑了笑,坦然:
“事情已经过去,我虽然伤心,可是我也明白,生老病死是无可奈何。只是今天是鬼节,等你打败了溟烈,等事情结束,陪我去幽冥看看我爸爸,好么?”
阴烨尘似有为难,大战在即,忽然感慨这些的确不太合适。我其实也就是突发感慨,于是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说:
“当然啦,一切以案子要紧。等以后在幽冥,去看我爸什么时候都可以。”
阴烨尘略一点头。
前方,鬼城城门的轮廓依稀可见。今夜不同往日,却见鬼城内外灯火通明,城墙上幽冥花符印大旗插了一排,迎风烈烈。城门口已经布防阴差官兵,手里捏着鞭子,在巡逻。
阴烨尘手一抬,身后大军骤停,凌睿持清锋剑站在他一旁,往后,元字辈阴差统领神态肃穆,精神抖擞,各个仰头挺胸,气概不输阴司局分毫。
二十四年前,屠杀旧部的仇恨历历在目,凌、元两代阴差刻骨铭心。死去同袍的魂魄有的散于天际,有的沉在忘川,有的还被压迫在地狱最深的地方,忍受刑罚。
今日重回旧地,他们名正言顺,再不是众人眼里的“弃徒”。
这是九哥,给大家的承诺。
七月十五,堂堂正正地回来。
阴司局阴差列队,待到我们走进,领队的人已经绷紧神经,伸手示意我们停下。
凌睿越过出队,走向那个领队,递上了几天前阎罗殿送来的堂审函以及通关路引。
领队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字一句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微一欠身,说:
“凌大人,上面有命令,阴玄司旧部只允许带百人进入鬼城,其余队伍只能在鬼城外等。”
凌睿眼神一暗,嗤笑道:
“上面的命令?这位兄弟,你上面是谁啊?”
领队尴尬,脸上神经想坏死了一样,僵持着,结结巴巴地回答:
“大人,我只是一个看门的,上面怎么交代,我就怎么做。这——”
刷——青锋剑直逼领队咽喉,以他那暴脾气,没有直接揍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数到三,把门开开,要不然,恐怕你也别想再听见上面对你的安排了!”
领队吓个半死,下马威是领导想给,他何必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放行也许只是丢了职位,但是不放行那肯定丢的就是命啊!
“开门,把门打开!”
凌睿满意了,厚重的城门发出轰隆的开门声。城内主干道一览无余,踏步而入,才发现街道两旁全都是围观的人群,目光多带着探究和好奇。
殿前文书已经发往幽冥各府各地,阎罗殿将要再审越善被杀一案。
大家都想看看这个敢翻自己案子的冥界弃徒究竟是三头六臂还是自有神通,人潮一浪接着一浪,围堵在主干道两侧,被一双双眼神盯着,还真是有些不自在。
这时候阴烨尘微微向凌睿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不知准备了什么,身后一队阴差已经迅速出动,跑向人群边缘,给边上的人每人递了一张纸。
我伸长了脖子一瞧,印的花花绿绿,我那眼光朝九哥示意——
什么东东?打广告?!
阴烨尘意味深长一笑,没说话,带着大队继续往前走。
人群里不乏好奇心强的,拿到了那张纸一瞧,消息一下子就炸开了。
我从护卫队元辉那里抽了一张拿过来瞧瞧——
“二十四年前越善先生散魂真相之——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这什么鬼标题?
再往下看,简直对这个写文的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行文开头首先抛出了几个引人入胜的问题,如越善先生是谁、越善为什么会死、越善死在何处这样的问题,一步一步把看得人吸引过来。
紧接着,深度剖析了越善死因,比如散魂的起因是什么,散魂的时间有何诡秘……
全文看上去好像一直在提问题,线索和脉络也是杂乱无章,完全没有章法而言。但是通篇看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这个案子的确疑点很多,于是大家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越善既然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还会死,他的死难道是一个阴谋?
文章的最后一句话里,是这么写的:
“天命轮回,凡事皆有因果。越善虽死,其魂不灭。忘川岸边数年魂灵荧光浮散聚灭,或许,是在等一人,揭开谜底,还我们一个真相。”
秒啊!简直写的入木三分,看得人恨不得立刻就冲到阎罗殿去听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一打岔,大家反而对阴烨尘不怎么关注了,一门心思地开始挖越善的底。我捏着这份小宣传,恍然明白九哥这么做的寓意。
此次回幽冥,明是为越善,暗则是为天命。
但碍于天命一案二十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谁碰谁就会得罪人。毕竟这个案子当年可是经过三堂会审,七殿共同裁决,连东罗和鬼帝身边的陆判也都拍了板的。如果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谁敢翻案?
但越善案不同,首先当年他的死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最多也就是惋惜,惋惜一代神人竟然为了一个叛徒落得凄惨下场。
可现在这个弃徒突然跳出来说自己师父是被人杀害的,这就有些意味了。
弃徒说,幽冥七殿的,你们听好了,天命的事我认,但是我师父的死,这个锅我不背,请你们主持一下公道,我有证据指认杀手。
幽冥七殿也表示,你有证据你递来,咱们三堂会审,不是你做的也绝不冤枉你。
当然这是凌睿的翻译,民声一方其实对这个案子并不看好,这一点从我那天在望仙楼的所见所感就能感受的出来。人们先入为主的认为,一个连天命都敢破坏的人对师父能好到哪里去?
遂这些围观在这里的人群,多半都是来看热闹的,顺便想来踩阴烨尘两脚。
但是九哥一入城就发了案件的细节,让大家能深入了解当年越善之死的细节。毕竟大部分人对越善之死都是道听途说,但面对这样细致入微的说明,很多人心里都会有一种疑问。
越善如此厉害,究竟为何散魂而亡。
这么一来,关注点转移,九哥不用背负过多压力。舆论的苗头也顺利被他收于手中,以免被他人误导给自己添堵。
我不禁感叹:
“九哥,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还真是有点意思,用最小的成本先把案子宣扬出去,这么一来,如果溟烈再想往你身上泼脏水,民众也会重新考虑他的说法了。”
阴烨尘弯唇,胸有成竹,说:
“这个灵感还是你带给我的。上次你被顾茗柳推下高楼,起死回生,外面围了一堆记者挖新闻,制造噱头和看点。后来我和凌睿一直发愁要怎么让大家保持冷静态度对待这个案子,忽然就想起被我赶跑的那两个记者,于是就让凌睿请他们写了篇通稿。看起来写的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简直都要舆论大逆转了!
我十分兴奋,说:
“等一会,到了冥界,也发给那里面的人看。”
“不妥。”阴烨尘拒绝,解释道:
“鬼城不属阴司局管辖范围,这里的人也多是散客,保持中立对他们来说是安身立命之本。这件事有兴趣凑个热闹,没兴趣全当看笑话。何乐而不为?但是冥界不同,那里上有七殿主持常态,下有阴司局时常巡视,内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和阴司局的人有些关系,我们估计还没来得及发传单,这上面的内容就已经被溟烈知道。这种方式在那里起不到任何作用。咱们现在要争取的,应该是那些想保持中立的人的支持。”
九哥头脑敏锐,逻辑清晰,我十分佩服,两眼都快要犯桃花了。
他一戳我的脑袋,笑道:
“不要用这么崇拜的眼光看我,我知道自己很厉害。”
“所以九哥,其实你已经给溟烈挖好坑了,对不对?!”
阴烨尘眼神坚定,胸有成竹:
“今日一战,必让他陷入死局。再没有翻盘的余地,百年手足,数十年恩仇,全都会在今夜一起了断!”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城而过,从鬼城后门出来,一座巨大威严的牌坊伫立眼前。
冲天石柱浮雕夜叉鬼魅,面色狰狞,柱顶云罐飞檐,横入天际,像手抱青天,正中高悬着牌匾,字迹浓墨如雾,刚劲有力。笔劲刻入三分,回锋处落笔坚决,没有转圜。
就像是前方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我望着牌匾上“鬼门关”三个大字,自心底生出一丝敬畏,踏入这里,就是幽冥的地界。
冥界,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