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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我抹药的手停了一下,药匙碰在瓷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是这并不能打断我逐渐蔓延展开的疑问和思路。
有些话,留存心中很久,也憋了很久。
元辉曾说,元字辈阴差,从天命案之后仅存12人,到如今除去刚死的元杰,也只剩5人,很显然,元辉所说的,并不包含元祐。
那么元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不是阴差,为何叫元祐;如果他是阴差,又为何连元辉等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元祐究竟是从一开始就叛变,还是中途叛变?
阴烨尘给我上完药,仔细地用指尖将多涂出去的膏药擦去,才道:
“月儿,元祐的事情,你究竟还分析出了多少?”
我低声道:“其实我都是凭感觉猜的,如果猜错了……”
“你的分析有道理,我的推断也没有错。”
他眸色渐深,一丝隐痛掠过,言语间似乎多了些无奈:
“元祐的确尚未进入元字辈编制,他是元字辈的最后一个阴差,还未授玉,就出事了。他会背叛,或许和天命有关。”
为什么?我甚为不解,却听阴烨尘语调沉沉,像从心底撕开一条伤口,翻出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元祐,也是当年天命案的主要关联人之一。”
这个消息太意外,我甚至惊住没有回神,下意识道:
“这……怎么可能?”
阴烨尘了然我心中所想,陈述:“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天命关联人只存在于人间?但其实,车祸现场的一切,都有可能引发天命的错乱,不论他是人,还是幽冥阴差。”
我沉默,他的话就好像河流突然改道,如洪水迸发一下子淹没了我之前所有的推断。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元祐第二天就会接受师父的授玉仪式,成为真正的阴差,可天命骤乱,师父急速陨落,阴玄司一团乱,很多凌字辈和元字辈的阴差都遭到屠杀。天命改变的不仅仅是车祸现场那些人的命运,还有阴魂的命运。”
我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举一反三道:
“所以……元祐是天命关联人,如果这么说,那岂不是……你也——”
“不错。”阴烨尘坦然道:
“我,溟烈,还有颜臻,我们谁也跑不了。”
手指不由攥紧,只觉得心像被什么死死的捏住,生拉硬扯,在胸腔里拼命挣扎着。
本以为人都该去人间找,之前还在担忧如果在审案前找不齐人怎么办,却原来,九哥心里都有数,他只是没有告诉而已。
或者说,是我主观本能地以为他们无所不能,以为天命只会是普通人的约束,可却忘记,幽冥地府,也在天命轮回之内。
是颜臻动了九哥的引魂簿,致使信息出错让九哥引发了车祸。是溟烈在后期暗箱操作,坐实九哥自私篡改天命的罪名。
就连九哥自己……是受害者也是引发人。
我不愿意再去想,九哥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也不愿意想他为什么还瞒着我这些。心里压着气,我反问:
“可是……就算他是天命关联人,这跟背不背叛有关系吗?”
“他是在怨我。”阴烨尘失笑,似乎并不情愿说这一段故事:
“因为那天,是我临时起意,带他外出办事。没想到渡魂不成,反而引发车祸。元祐是那场车祸冥界当中唯一的目击者,溟烈怎么会放他回幽冥说话,替我求情?于是趁乱,找人禁他魂魄,封印他灵识,甚至为了防止他说出那些事情,去人间翻出他的尸体缝他的嘴,这些只是我后来推断的,或许他还遭受了其他非人的折磨。”
他看我害怕,尽量不把当时的情形描述得那么恐怖,可是我想起元祐嘴上细密的针脚,想起他呆呆傻傻的模样,有些事情才慢慢回味过来。
一个人重回纯真,思维变得简单,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有的人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以后,由于意识上的逃避,就会自动选择遗忘。
想想那带针脚的面容,想想那细小的身子骨和稚嫩的声音,我才恍然,那一晚被绑架市,他沙哑又苍老的嗓音,那或许才是真正的元祐。
“元祐并非孩子气,只是因为他受了重刑,记忆错乱,自己封闭了那段痛苦的记忆。或许他想起来了全部,或许他想起来了一部分,从汪蕙案之后,我就察觉出,他的孩子气已经不再那么纯粹自然。魂魄的记忆残存与人魂当中,大概是元祐魂魄有失,智力情商才会倒退到孩童阶段,他不能主导自己的行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是我为何,没有迟迟将他控制起来的原因。我总想着,或许善意的引导,可以避免……但是很显然,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判断。”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九哥总是处在一种自责愧疚的语气当中,看着让人心疼。
“我承认在元祐这件事上,我心软了……明明知道他有问题,也没有将他抓起来,而只是做到提防。结果,神屠的事情,连累了你,会馆的事,连累了元杰他们。”
“九哥,”我打断他的自责,沉声反驳:
“你不该这么想,任何事情,任何计划都不可能百分百的完美。否则当初溟烈布局陷害你,也不至于现在对那个遗漏的证据耿耿于怀。我是普通人,你是普通阴差,谁也无法左右别人的命运,谁也不能拍着胸脯为别人的人生担保。尽人事,知天命,这句话老祖宗几千年前就说了。如果元祐真的想起了自己受苦那些事情而做出背叛你的决定,那也只能说明,他心里对你有恨。”
阴烨尘灰色的眸子里光芒一暗,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略一捋心思,为他解惑:
“我现在还分析不出他恨你的原因,但一个人产生恨,无非那么几点,要么是对方未达到期许和承诺,要么是被对方忽视或被淡漠,要么就是给予对方期望太多,渴望太多,落差生恨。从他之前的表现来判断,元祐很尊敬你,他对冥界的事情很了解,也还记得你被封印前的很多事情。而且之前那段时间,和他交谈,我觉得元祐说的字里行间都对你十分拥戴。或许像你说的,他痛苦的记忆回来了,因为某个点刺激到了他,或者是因为某个刺激源让他难以承受极大反差,这份尊敬就会变成仇恨。恰恰在这个时候,又被有心人利用,他才会毅然决然地背叛你。”
阴烨尘不说话,可见他心中还是在意的,我冷静避开他的目光,继续道:
“九哥,元祐对你有恨有怨,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是你一直不动元祐,一部分是因为心软,还有一部分是你想利用元祐,揪出溟烈。你不想和溟烈那么多弯弯绕绕,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边有他的眼线,可是你并不急于拔除。因为拔出一个内奸,溟烈还是有办法再培植一个。那还不如手里攥一个可以控制的好了。”
他目光巨震,似是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呆了。
“元祐是溟烈对付你的棋子,他又何尝不是你误导溟烈的诱饵?神屠法阵你在赌,溟烈何尝又不是在赌?他通过元祐得知咱们要去找汪蕙,于是设陷阱;他让元祐绑我,诱你去神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秘密地除掉你,他想让我们悄无声息地死,一劳永逸。可惜事与愿违,他不知神屠会有周期性的衰弱,掉进去还有生的机会,你带着我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还能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借力打力反将他一军,让咱们有了进入冥界伸冤的机会。再后来,会馆大火,你以假消息骗溟烈上当,然后想以足够的证据扣押元祐,逼他做口证,因为你清楚一个阴差的口证要比普通魂魄的口证效力更大。可是没想到元祐手里会有流火,元祐暴露,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潜伏,所以逃了。九哥,你一直都是在和溟烈博弈,你们激烈地想要控制元祐这颗棋子,为自己所用,可是他却像一把双刃剑,割伤敌人的同时,也割伤了自己。如果我是元祐,如果我有正常的思维,在感受到这些以后,或许我心里也会生怨的。”
说完这些,阴烨尘的神情变了又变,如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好久,他才幽幽道:
“月儿,你当真觉得,我就是一个无情的人?神屠法阵是个陷阱,我不得不跳,可是你为什么不认为,我是为了你才跳的?”
我心中一颤,有些心虚,感觉这话说的确实有点过了,解释:
“我只是在分析元祐对你的作用,分析他为什么会对你有怨。而九哥你为我所做的,属于个人情感,在分析案件的时候,不能掺杂在其中。”
他见我依然说的有理有据,愤愤捏了捏我的手,怒道:
“你真的是欠收拾了,竟敢这么说你的夫君!你听着,我从没有把元祐当成一颗棋子,我也不屑和溟烈玩什么双面间谍大战,更不会拿我身边任何一个在乎的人的生命做赌注!所以,你的这套分析,全错,大错特错!”
他动了真怒,从没见他这样对我凶过,那情形恨不得狠狠在我屁股上打两巴掌才能解气。
“九哥……我……”
他却不再给我解释的机会,一把扯过我,按着我的脖子不让我挣扎,深吻不够,还要撕咬舔舐,恨不得拆分入腹。
这里并非密闭的空间,隔着帘子还依稀可以听见外面进进出出的人声。
一侧的窗户开着,隐隐有清风透进来,渐渐清透我的神经。
我吓坏了,自知闯了祸,戳了他的心,却没想到连一向断案冷静的阴烨尘,也会失去自控,如此这般地惩罚我。
他的怒气带着强硬,手腕似乎都要被他捏断了!那凛冽的鬼气无处不在,让同样身为阴魂的我屈服战栗。
九哥平素鲜少发怒,可动起真格来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唇齿间袭来一股淡淡的腥甜,刺激着彼此的味蕾,我觉得他手上力气渐松,趁他迟疑,我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因为失去依托坐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瞬,我们都在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个惊慌失措的自己。
狼狈、错愕、难堪、屈辱,诸多情绪像被打翻的颜料盘,乌七八糟溅了一地。
阴烨尘欲起身扶我,我尖叫:
“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