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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旻阻止着灵徽每一次想要踏足现实的想法,而灵徽也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随他走在这条由他构筑起的虚无的路上。脚下康庄,眼前安宁,有时她也以为可以就这样沉浸梦里,将过去他们错失的时光找回来。
这样的恩爱还带来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惊喜,当太医告知玄旻,灵徽已有身孕时,她眉间的笑意和他眼中的惊喜重叠在了一起,那是从玄旻登基、灵徽入宫以来,内侍们见到的这对帝后之间情绪最放开的一次,尽管没有拥抱,没有欢天喜地的叫唤,仅仅是玄旻握住了灵徽的手,彼此脉脉温情,便好似天地万物皆化为乌有,时间唯存他们而已。
自从灵徽有了身孕,包括闻说在内的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尤其是闻说,对这个小生命的期待显得有些过分。灵徽问起的时候,闻说道:“大约是我没有好好地度过自己的童年,所以对这个即将降世的孩子多了一份原本属于自己的期待。”
说到期待,玄旻对这个孩子的期待反而没有闻说来得强烈。这一夜两人就寝之后,灵徽问他怎么好像都不乐意提起这个孩子。玄旻起初沉默,随后一只手覆在灵徽肚子上道:“他跟你,对我的意义并不一样。”
这大约是玄旻对她说过的最温柔也是最深情的话,孩子固然是他在意的,可她对他的意义远胜过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之间有没有子嗣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她在身边就好,虽然将她留下的过程那样不美好。
灵徽却像是明白了玄旻的心意,主动靠去他的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笑,笑到落泪,再面对玄旻的问询时,她说是太高兴了。
于是一夜温柔相伴,晨起时,玄旻与灵徽道:“彤云山的枫树又红了,过两日,朕带你过去看看。”
灵徽点头,为玄旻更衣之后便送他前去参加朝会。临行时,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袖管,一反常态地不想让他走。他轻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终究还是让她听话地松开了手。
朝会之后,玄旻方才踏出议政大殿,便有侍者前来通报说灵徽出了事,当他赶至时,却是先见到了闻说。
“怎么回事?”玄旻问道。
“太医正在尽力救治。”
“我是问怎么回事?”
“服毒。”
“什么毒?谁的毒?”
“我的毒。”瑟瑟从玄旻身后出现道,“靖王是怎么死的,她就是怎么死的。”
玄旻怒而掐住瑟瑟脖颈道:“你再说一遍!”
瑟瑟睁大了双眼盯着玄旻,艰难道:“她的毒药,是我给我的,在宋适言死的时候,我就给她了。”
他掐在瑟瑟颈上的手越来越用力,目光化作尖忍,一道道刺在狞笑的瑟瑟身上。
“你当初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还要留我到今日?”瑟瑟双手握住玄旻掐着自己的手,眼中已有泪光道,“你知道我舍不得就这样死了,你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要留着我的命来折磨我?你就真的这么恨我?”
瑟瑟哀求地看着玄旻,这眉眼让他不禁想起已经死去的瑶姬,想起母亲曾经为了他能够活下去,也是这样苦苦求着别人,然而就是这样卑微的神情,让他痛恨至极。
瑟瑟被玄旻一把推去地上,也让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此滚落,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哭道:“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就连这样的怜悯都不肯给我。哪怕你看不见我对你的情义,你念在母亲的面上,亲手杀了我不可以吗?”
玄旻阴狠地看着瑟瑟的梨花带雨,这本该让人心生疼惜的模样却无法激起他的任何怜惜,道:“你不过是梁国那个贱人施加野蛮暴行之后的野种,母亲?你的存在证明了母亲曾经所受的屈辱,你根本不配当我陈国太后的女儿。朕至今留着你,就是要看你能苟活到什么时候。你曾经所做的一切,也不够弥补母亲在梁国所受的苦难,你懂么?”
她是当初瑶姬遭梁国看守强/暴而生下的孩子,代表了瑶姬过去曾经遭受过的羞辱与困苦,她是玄旻同母异父的妹妹。她因为他的坚韧不屈而感动,看着他每一次在毒打之后都依旧没有放弃生存而坚持着活下去的样子而震惊,在她年幼的时光里,这个不屈服于命运的哥哥一直都是她所仰慕的英雄,所以她愿意为了他而只身入陈,为他的计划奉献她的青春,可到头来依旧换不到他的一顾。
“你的父亲,那个龌龊的梁人,当初是被朕杀死的。”玄旻道,“朕不是你的兄长,而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听见了么?”
瑟瑟木讷地趴着,随后忽然笑了出来,再去看玄旻时候,又是两行热泪落下,她却惨笑着道:“所以我杀了灵徽,一报还一报。”
瑟瑟缓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拂去了衣上的尘土,也拭干了脸上的泪痕,笑靥嫣然地看着玄旻道:“那一日在水榭,我告诉了她宋适言的事,本以为你知道私自透露消息给她,你会来找我做个了断。可你就那样将我一个人弃置在宫里,让我自生自灭。你是知道我不舍得死,所以这样来折磨我。但你不要忘记了,我不舍得你,却舍得我自己。我是个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又怎么会去怜惜别人?”
“那天在水榭里,我把毒药给了灵徽。我以为她会痛苦得立刻去死,那样你就会跟着痛苦,也能立刻想到是我干的。可我没想到,灵徽一直拖到今天才动手,我以为她怕死,却原来她是个这么狠心的人。这些日子她对你投怀送抱,你高兴么?是不是被她迷得以为你们之间不存在那些仇恨?你是不是都快忘记了你是杀害她哥哥的凶手?”瑟瑟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盯着玄旻的目光满是戏谑与报复的怨毒,“你忘了,灵徽可没忘。你抢了她的匕首,可我送了她毒药。她在你以为一切都会好转的时候给了你这样的打击报复,换做是我,我也是想不到的。好,这一刀,她扎得好。”
是时太医从内室出来,一见玄旻便即刻跪下,说是毒性太烈,回天乏术,一尸两命。
玄旻闻言即刻入内,而瑟瑟听后则是大笑,笑声猖狂肆意,像是疯了一样。周围侍者纷纷退下,她还是那样肆无忌惮地狂笑,笑到成了哭,慢慢跪坐去地上,见闻说到了身边,她便扑在闻说怀里,哭道:“我恨他,我恨他……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他,我该怎么办?”
闻说搂着浑身颤抖的瑟瑟道:“我先送你回去。”
瑟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红着眼看向闻说道:“我嫉妒灵徽,我真的想她死。可是现在她真的死了,我又后悔了。我知道玄旻会记她一生,却不见得会恨我一辈子,闻说,我不想他忘记我,哪怕是恨我,我也要他记得我。”
玄旻就算再厌恶瑟瑟,也必须承认在某些方面,他们是相同的。只是瑟瑟的问题,闻说并不知道如何解答,也就只有沉默了。
“我因为他而害了靖王,有时候我真的想半途退出,可我到底还是不舍得,靖王纵使待我再好,我也只有抱歉了。今生欠他的,我还不了了,等我死了,如果有来生,再还了今世的债吧。”瑟瑟借着闻说站起,晃了晃身体,朝闻说道,“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了,如果他不亲自办了我,我就一直活着。但是闻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何苦?”
瑟瑟艰涩摇头道:“我等了这些年,不是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死亡,不是他亲手杀了我,我便要一直活着,哪怕只是听他的消息也好,直到我再也没有能力去听。”
闻说看着那道娇美的背影走出宫殿,微风吹来将她的衣发轻轻吹动,她单薄的身体犹如被吹落的一片红枫,在此时的秋光里渐渐远去,仿佛会飘出宫墙去,飘到那漫山的红枫中,再一次见证那片枫林里曾经两两相望的那一对怨偶。
【尾声】
彤云山的红枫远近闻名,每当十月红枫遍山之际,便有诸多有人慕名前来观赏,可谓红云并着人山,别是一番壮观景象。
然而山间天地广阔,也有人迹稀少的僻静之处,有客玄袍墨发,立在红枫之下,吹着手中树叶,吹的正是昔日梁曲,哀婉悠扬。
天授元年的十月与以往并无二致,不同的只是年号已由先帝时期的章和改为今上所定天授,以及国都的名字也发生了变化。今上登基四年,头三年一直沿用先帝年号以示哀思,在丧期日满后,今上便下诏次年元月改元,再将国都建邺更名为徽京。
闻说听曲音忽然停止,不由问道:“陛下又想起故人了?”
“有些事从未难忘,何来想起?”玄旻看着手中树叶,想起昔日学习梁曲都因灵徽之故,可他却没有机会真真正正当着灵徽的面吹奏一次。
在当日冲入内殿的时候,他看见被放在桌上的那块丝萝乔木坠,那是灵徽即便死也不想再戴着的东西,也是她这一生感情的错结之处,是她爱着也恨着的痛苦根源,她既然决定放弃生的权利,也就自然放弃了对这份感情的坚持——她最后与玄旻共处的半年,一是因为想要好好地爱他一次,二便是将这样真切的爱情作为报复自己跟玄旻的工具,她的软弱让整个宋氏皇族蒙羞,她无法原谅自己,也同样怨恨那个将自己拖入如此境地的凶手,既然不能杀了他,便让他痛苦一些,也算是她为死去的兄长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从来不屑表明/心境,也就错过了与灵徽的感情,本身不会去爱,也就难以把握他与灵徽之间原本就已经被扭曲的爱意。他恨过灵徽的狠心,尤其在知道灵徽除了服毒自尽还带走了他们还未出世的骨肉时,他有一刹那的时间,想要去将灵南与灵淑从墓地里挖出来鞭尸,让灵徽知道她那样任性而为的下场。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是他一直以来都亏待了灵徽。
他并没像当初告诉灵徽的那样,对灵淑的遗体弃之不顾,他甚至费了功夫将灵南的尸体也找了回来,为她们置了墓地,却从未与灵徽提起。
闻说见玄旻又陷入沉思之中便悄然退下,她登上一处高地放眼望去,那漫山遍野的红枫如火如荼,在徽京城湛蓝的天空下烈烈燃烧,像是要将那些云烟过往全部烧毁,将记忆里残存的悲伤也一并烧成灰烬,就此随风散去,让人再也无法探知那些悲戚的过往。
徽京,灵徽之徽,他方才说,难以忘怀,便无从想起,那就是一生记忆,记那一段徽京旧事。
【正文完结,5000字番外同步放出,是对结尾的补充和联结该系列第二部《江山为谋之盛续春光》的辅读。】